胡安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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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鹏
岳母小我母亲一岁，今年九十三，在村上也算是个积古的老人了。她老人家身板硬朗，思维清楚，就是耳朵聋得厉害，外边来了人，除了一来一去打招呼能估摸出个大概的意思外，其余的光看着人家的嘴唇动颤，却听不到说的什么，心里鼓弄得慌，时间长了性子也变得急躁了。
岳母生有二男五女，除了我们在千里之外的山西太原工作生活外，其他的都在本乡本土，在对老人尽孝上我们是欠了“账”的。这些年我和妻子往老家跑的勤了一些，多看看两位老母亲。今年三月我母亲走了，回家时自然就在岳母家多待了几天，老人家亲人，没事时总想让我们陪着她拉呱说话。她毕竟经历了近百年的沧桑变迁，脑子里装满了逢谁都想说道说道的曲折坎坷酸甜苦辣的往事，年轻人对老人们的经历不感兴趣听不进去，还说这都是些“老掉牙”的事情了，已经“不合时宜”了。我却对岳母的话愿意洗耳恭听，毕竟对部分的阅历能感同身受，还能提醒我要记住苦日子，好好珍惜当下的美好生活。
国庆节那天，我们陪着岳母观看天安门广场阅兵联欢直播节目，妻子指着正在天安门城楼上讲话的习主席，趴在她耳朵上说：“娘，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习近平，就是他们领导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的，应该感谢共产党，感谢习主席。”岳母虽听不清习主席讲话的声音，看着他慈祥的面容，有些激动地说：“现在的光景多好啊，我怎么也想不到还能熬到今天，除了吃穿不愁外，政府每月都给我们发养老金；看病还能报销，俺真是生活在天堂福地里。”电视直播结束后，在饭桌上，岳母又顺话说起了久远的往事，给我们“忆苦思甜”----
“我今年都九十多了，回想一下前大半辈子，真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俺娘家郭沟与黄连山可怜山相连着，都是出了名的穷山村。打记事起，吃的苦受的罪经的事可不少，山里人在石头缝里种庄稼讨营生，俺娘家虽有大小不等十几块山地，小块地用席夹子（用秫秸篾子编的六角草帽）都能盖住一块。山上缺水靠天吃饭，遇上冻旱水灾，种一葫芦收半瓢甚至颗粒无收，窘肚子煞腰过日子，难得吃上几顿饱饭。
“我十一岁那年，日本人来了，特别是台儿庄打了那一仗后，日本人像疯了一样到处祸害百姓，就连穷乡僻壤也不放过。平原地带的人逃反奔乱来到山里，我们也跟随着逃难的人流担惊受怕又累又饿地走啊走，脸用锅灰抹得鬼画式的，好在我的脚白天裹，我在夜里偷偷放开，没有伤筋动骨，能跑能跳。苦就苦了比我大几岁的大爷家的二姐了，她是小脚，用脚跟走路。有一回日本鬼子进山扫荡，全村人撒开风地往山里头跑，我和二姐和家人跑散了，姊妹俩相顾着跑了一夜，又渴又饿又累，二姐实在走不动了，我摸着黑回村报信，是大爷用独轮车把二姐推回家的。想想那些年过的连夜里睡觉都要支楞着耳朵、担惊受怕日子，才知道今天和平安宁、能睡上安生觉的金贵。
“1958年，年景不好，加上吃‘大食堂’、‘大锅饭’，荒废了庄稼闹了饥荒，连树皮树叶野菜都吃光了，青黄不接时，我把指头大的梨晃晃（谢花不久的梨疙瘩）掺在地瓜干里磨糊子烙煎饼，又涩又苦剌嗓子，只能卷上辣椒子咸菜和热乎乎的野菜伸脖子下咽。您爷和我（父亲的别称）想方设法拼死拼活才没有把你们饿死，那三年外出逃荒要饭的可不少，哪个村上都有饿死人的。1959年那年，您爷到闫马水库出河工，过了麦我有了您三姐，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让您大姐到工地上找您爷，那年她才十一岁。我给她煮了两个鸡蛋攥在手里，一路向北走了五六十里，经过七寻八问才找到您爷，手里的两个鸡蛋还没舍得吃呢。那年月，大人孩子都尝到了挨饿的滋味。
“后来，你们兄弟姊妹七个挨着尖陆续长大了，又是上学又是嫁娶又是盖房，一条事接着一条事没轻松过。我和您爷虽没有多大本事，却好面子，凡事都想往好里做。都想让你们读点书，小四你不是就多识了几个字，在外面为人处世不就灵通多了吗。你们五姊妹找婆家出嫁也不轻松，都想多陪送点，怕被婆家小瞧了，我和您爷脸上没光彩。这之后一系列的事也不少，又是生孩子‘送朱门’（过满月），又是‘吊胳膊’（接种水痘疫苗后也要看望），又是翻盖屋‘射将’（给钱给物），哪一桩哪一项不都得花钱。还要给您两个哥盖房娶妻成家立业。当初给您大哥盖房时，人家是三拢瓦四檐青（屋檐以上抹三行瓦，瓦以上擅上麦秸山草；屋檐四周和屋山头砌上里生外熟的青砖），我们家盖的房子是浑青的砖瓦的，在村上也算是数一数二。到了把您小妹妹嫁出去我都六十好几了，您想想，我们这一辈子坎坷曲折矶楞硌磴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好在你们都能正干，也赶上了这三十多年的好光景，哪家过得都不孬，给我省了不少心。遗憾的是您爷的苦命，日子刚翘头好起来他就走了，没有看到今天的好光景。他生病的时候甚至没吃过营养品，到徐州看病时就拿了两包子钙奶饼干，福都让我一个人享了。现在政府见月还给我们老年人发钱，哪朝哪代也没有见过这等好事呀。
…………”
老岳母的话想到哪说到哪，有一搭没一搭的，但那是她一辈子阅历记忆的梗概，不时地回溯翻阅一下，对她来说是一种放下一种释怀；而对于我们乃至年轻人来说，则是一回回现身说法式的提醒和鞭策：如今我们虽然生活在没有战争、衣食无忧、安乐祥和的环境里，但我们始终不要忘记了《国歌》中“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那句歌词，我们要像保护眼睛那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不仅我们而且还要教育示范引导晚辈们居安思危振作精神，好好持家工作和生活，为社会增添正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