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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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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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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

                                           胡安鹏

去年春上,岳母以九十三岁高龄安然谢世,走了整整一年了。在家人为她烧周年那肃穆而又悲沉的气氛里,不由想起她老人家为后人树立的高德风范。

我们鲁南那地方是孔孟之乡,儒家文化根深蒂固妇孺皆知且注重践行。岳母虽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妇女,也深受孔孟思想的影响,“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和“忠孝廉耻勇”等理念,从她的言行上都能有所体现。有人劝她:“时代变了,您那套‘老思想’‘老教条’‘老规矩’该改改了,说多了年轻人不感兴趣。”岳母总是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多“叨叨”两句不行,当老的不说谁说。”你可别说,岳母的“叨叨”像“晨钟暮鼓”,时时警醒着家人如何过好日子怎样为人处世。她心里时刻装着里里外外老老少少七八十口子家人,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就一户一户一个一个地“过电影”:哪家的日子过得穷啦富啦,谁的身体好啦孬啦都记挂于心,巴望全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如果哪家不顺遂了谁的身体有个毛病了,她都躁得心里火着。儿女们都劝她:“您年纪大了不要想得太多,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可她还是说:“不由人呢,我也知道你们都是过日子的心,小辈们也都听说听道规矩正干,没事的时候我还是肯虑量这些事,过日子不容易,你们凡事可得多注意啊。”就因为这,有点不如意的事都瞒着她,报喜不报忧,免得着急上火。

岳父母共有两儿五女七个子女,大半生为子女操碎了心。我们老家闺女出门子是“一头苦”,陪嫁品都是娘家出。岳父母又都好面子,凡事都想要个好但又缺乏经济实力,只能靠勤劳苦挣省吃俭用来操办每一条子事。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村普遍贫穷,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谁也不攀比谁谁也不笑话谁。大姐出门子时打了几件子箱柜桌椅,套了两床铺盖就行了;到了七十年代,二姐出嫁时除打嫁妆外又时兴“三转一响”,就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到了八十年代我们结婚时,除上述陪嫁外,岳母还想买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在妻子的反对下才取消了这个有些“昂贵”的嫁妆。岳父母在办理儿婚女嫁诸事宜上,都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受人称道。那么多年,岳父总是想着法做点生意买卖,事情多开销大不多抓挠两个玩不转呀。

当岳父母完成了儿女们的婚嫁任务后,也已耗尽了大半生的精力。岳父辛苦劳顿一生,过度地透支了健康,七十出头就病故了,给儿女们留下了难以尽孝的遗憾。当时岳母六十多岁,身体硬朗闲不下来,把独门小院的半边辟出了菜园子,屋里院子都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静静守望着大家庭的和谐,享受着越来越好的光景。

岳母作为大家族站位最高的长者,年龄越大变得越胆小怕事,可家里人多事情就多,这是她难以掌控的。在她八十四岁那年,在市里当公务员的长子孙得了重病走了,走时才四十多岁,正是生龙活虎干事业过日子的好时光。“白发人送黑发人”况且是孙辈的“黑发人”的悲剧,使她在痛苦的深渊里难以自拔,做出了让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先是把窗前那棵开得正红的月季花树给砍了,这是岳母的一种心理暗示:怕别人说三道四,农村就这样,人言可畏。她一个人跑到商店买来剧毒农药,袜子鞋穿得板整的,然后把农药喝了下去。庆幸的是商店老板都认识,知道岳母家里出了不幸的事,感觉她买农药不对劲。开始人家不想卖给她,在岳母再三的要求下给配了一小瓶有点气味的假农药。儿子们到脸前一看有个农药瓶子,还有点药的气味,再一问才知道她真的服毒了。这药已经喝了快一个时辰了,药性并没有发作,到商店问了问人家才知道,是故意做了“手脚”的假农药。岳母是有名的大善人,真是吉人天相好人有好报。

岳母“服毒”的事件发生后,儿女们先是抱怨后又劝解,但转念一想又可怜老太太,她一辈子积德行善受人敬重,遇上这样的家庭悲剧,心里磨不开这个弯呀,遂产生了干脆眼睛一闭一走了之的念头,明白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亲戚邻里都比张比李地开导她,路南的老大嫂攥着她的手说着宽心话:“二婶子,‘不到谁家谁家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您数算数算,就咱这一片吧哪有几家是全乎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到医院里看看,得这些病的住得满满的,不稀罕。摊上了没有办法,为了儿孙为了大家庭,日子还得过,您得想开些,千万不要再给儿孙们添心事啦。”儿女们也都轮流值守耐心劝解,使她慢慢解开了心结。岳母说:“你们说这些我都明白,你们也别劝了,我要好好活着,活到哪天是哪天,不给你们添麻烦。”

自那以后,岳母的一天三顿饭正常了,院里的小菜园莳弄得更好了。她的脾气和为人都好,周围一些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常到家里拉呱说话,年轻人都说这里是“老年协会”。岳母经历的悲欢离合品尝的苦辣酸甜较多,为人处世经验丰富,谁生了闲气想不开啦,都想给岳母说说,给评评理排解排解,一径开导再大的气也没有了;那个遇到难事破解不了啦,也让岳母拿个主意,一经参谋再大的事也迎刃而解了。

在余下的这几年里,岳母因器官整体老化病过三次,凭着她老人家较好的体质,在医院住了几天就转危为安了。岳母热爱生活,只要能动就不想闲着,柴棚里垛满了她拾来的树枝树叶,土灶的烟囱一天三次冒出袅袅炊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就这样充充实实地往前过着。

去年那场疫情,把岳母的生命推到了谷底。春节前,来看望她的亲朋你来我往没断溜,来了亲戚她都要执着地留客,在饭桌上通过说说拉拉,了解一下各家的情况,这对热乎人亲乎人的岳母来说是个莫大的慰藉。可是到了节后武汉疫情爆发,全国实行居家隔离,一下子见不到人了,甚至连个电话都很少接到,这下可把岳母给憋闷坏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聋三拐四又没有电视收音机,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了解,就憋在屋里没有好猜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越想越吃不安睡不宁,越想越头疼心慌,性格也越发变得烦躁不安。家里人怎么劝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没有好气地说:“我活了快一百了,从没听说还有这样厉害的病,连门都不让出,我不信。”后来,还是学过医的孙媳用手机下载了一些医护人员穿防护服的视频照片,她那才慢慢地信了,但她的身心已经受到了难以恢复的重创。

岳母走得很突然也很坦然,因为疫情的原因,临走前只有两个儿子在身边,五个女儿都不在跟前。远在千里的我们一家没有在她弥留之际见上一面。也没有参与岳母逝世后烧五七烧百天等传统的祭祀活动,所以这次周年祭典不能缺席,也算是送岳母最后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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