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鹏
沿河而建的柳岸小镇,是个有着千户人家的平民小区,不少业主是来自农村城市追梦的年轻人。计生政策放开后,来儿女这里伺候月子、带孙孙的老人挺多的。我虽然离开故乡几十年了,但对故乡对土地对乡亲的情怀难以割舍,和这些农村来的老哥们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给你掏心窝。聊一聊扯一扯,哪家都有一本或厚或薄的“经书”,都有一段或长或短的故事——
老徐家
老徐是河南安阳的,从他的长相说话上看,是个本分厚道之人。两年多前刚来这时,白白胖胖精精神神的。因乡俗语言比较接近,我们的交流多了一些。
据他讲,他退休前一直在县煤矿上班,因从事的是地面工作工资不算高。家里有二亩多地,妻子在家伺候读书的双胞胎儿子。兄弟俩同时考上大学,大的在太原老二在上海。在儿子们上大学的这几年中,我一心一意上班挣钱,几乎没请过假旷过班;妻子骑着电三轮赶集遛乡买酱菜豆制品,别看是个不起眼的小买卖利润不小,为了孩子就得多忙碌多抓挠点。我忙中偷闲苦中作乐,隔三岔五常和几个伙计喝两杯,日子过得平静滋润,享受了几年好时光。
兄弟俩大学毕业后,大的在省城一个建筑企业工作,二的在苏州工业园上班。两个儿子几乎同时找上了对象,婚礼也是一起办的,疫情期间有诸多限制只能简简单单。前后没差两个月又都有了孩子,我和妻子兵分两路,妻子到苏州带孙女,我来到太原带孙子。孩子们都刚上班收入也不算高,我也没有能力出钱请保姆,再说保姆也没有自家人上心。大儿子常年在外地的项目上工作,一年回来不了一两次。我一个大老爷们和儿媳相处挺别扭的,按说老公公和儿媳妇连话都没得说。带孩子做饭洗尿布哪样都得干,逼到这个份上赶鸭子上架,慢慢适应慢慢学呗。为了不影响工作,儿媳产假结束后就把奶给掐了,上班早出晚归,我又是喂奶喂饭又是换洗哄睡,忙得不可开交,关键是要心细,带孩子这活不好干。我曾经想把孙子带回老家过些日子,家里人多能搭把手,但儿媳不愿意,说是离不开孩子。自来这里,除过年时儿子在家给买过两瓶酒喝喝,其它时间就没沾过一滴。这也对,喝酒误事对孩子不好,戒就戒了吧。
小孙子还不到一岁半就送进了早教班,听说一年的费用要三万多,孩子连话都说不全能学啥,我宁愿辛苦点也不想让去 ,挣钱不容易这钱花的冤。儿媳妇却说:“社会竞争激烈要从娃娃抓起,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又不要你花钱管那么多干嘛。”两句话把我说得没词了,只能好好配合呗。这不,我每天早上送下午接,赶不上公交就打的,那地方离这又远,一趟就是一二十块,来回就得三十多,还得给孩子买吃的用的,说是不用我花钱,卡上的那点退休金所剩无几,毕竟是两个儿子,没法说。有一次,看到老徐急匆匆往外走,问他:“老徐,这个点又不该接孙子,你着急忙慌干嘛去?”老徐说:“老师打电话说是孙子拉裤子了,让家长带上替换衣裳和纸尿裤去一趟,不去不行,现在的老师不会考虑你的难处的。”说完便打车走了。
老徐家里尚有九十五岁的母亲,因脱不开身加上疫情行走不便,两年多了一直没回去过,跟我说:“哎!我心里燥得火着,老人那么大岁数了,不知那会就走了,我这当儿子的顾了小顾不了老,不能近前尽孝,问心有愧啊!”说起这些,眼泪汪汪的。
刹住眼看看,老徐原先乌黑的头发已蒙了一层白霜,满脸皱纹胡子拉茬的,比刚来时显然苍老了许多。
老詹家
老詹今年七十出头,身材瘦高微驼,精神状态挺好,特别是那双有神的眼睛透着精明和睿智。
和他一起聊天,说得最多的是他的一双儿女。女儿才四十出头就担任沿海城市一个重点高中副校长;儿子是省卫生系统公务员,儿媳在一个三甲医院上班。近几年,他们因疫情工作压力大顾不上家,我们老两口才来这里帮着照看家和孙子,等忙过这阵子,还是回老家过清静的生活。
在场的几位老哥们都很羡慕他,夸他教子有方儿女出息,他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说:“我这人认老理,‘绵世泽莫如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孩子们的出路就得靠读书。咱是普通百姓,只要遵纪守法不做坏事就算行善了;当父母的不能光妄想儿女成龙为凤有出息,我们当父母的应该不遗余力为他们创造条件,在这方面我问心无愧。”随即聊起了他的家事——
我们那地方是与内蒙古搭界的晋西北山区,丘陵起伏沟壑纵横经济落后。我们村在半山腰上,只有一所留不住老师的小学,读初中要到离家七八里远的山下镇中心学校。我和老婆是初中同学,没有机会继续接受教育,落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命运,不想再让孩子重蹈我们的覆辙。经过再三商量,决定“孟母三迁”,为孩子们创造好一些的学习条件。经过县城一个亲戚的帮忙,花钱为孩子找了个借读学校,就近租了间只能铺开两张床放个煤气灶的房子,老婆常住那里专门照顾孩子们。条件虽然不算好,但孩子们学习的劲头很足,姑娘在班上始终保持前五名有时一二名。我在老家也吃了不少苦,忙时种地闲时做点小生意。碗托是我们那里的特色美食,我利用收种间隙和冬闲到城里卖碗托,捎带着杂粮米面,为孩子们积攒学费生活费;老婆也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在家种有萝卜土豆等过冬菜,老婆到集市上买些“收摊”的时鲜蔬菜和副食精心烹调,尽量让孩子们吃饱吃好,没有营养影响发育和学习。我们在县城待了八年时间,直到两个孩子分别考上大学,虽然苦点累点但充满了希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的数学成绩在全年级都是拔尖的,高中时她就和其他理科尖子生,一起为低年级学生补课,一是练胆二是温故三是能多少挣点钱。“老大领得正,老二劲蹦蹦”,儿子比姐姐低两个年级,在姐姐的影响下也不调皮了,学习成绩在班上也是靠前的。
姑娘以超出录取线三十多分的成绩被山东师大录取,她报考师范主要是想为家里省些学费。接着又在该校读了研究生,毕业后被青岛的一所高中录用。她在大学期间每年都享有一等奖学金,还在校外代课、打工,读大学和研究生的费用几乎没让家里拿过,还为弟弟攒下了上大学的费用。儿子考上了省医科大学,接着读研,毕业后分在市区卫生系统,后来考上公务员;儿媳是大学同学,也是研究生,在一个三甲医院当大夫。
老詹说,孩子们争气也孝顺,五年前姐弟俩拿了五十万元钱修了四孔窑洞,院子方方正正敞敞亮亮,大半个院子种满瓜豆蔬菜。以前忙碌劳苦没有心情,现在安闲了还种了些花花草草,背后的山也都绿油油,坐在院里喝喝茶听听北路棒子,心情特别好。
听了老詹家的故事,我对他们夫妻俩充满敬意。我在想,一个家庭的运势不是靠一个人一代人所能扭转的,老詹两口子不惜吃苦耐劳敢想敢干,才为孩子们铺就了宽阔的成才之路;孩子们的作为光耀了詹家的门楣,使老詹老两口的晚年衣食无忧幸福美满。
老詹说:“等疫情稳定后我们就回去,故土难离啊!让年轻人在外面闯,我们在老家为他们守好‘根’。”
老宋家
老宋在镇政府财政上干了大半辈子,他工作严谨记忆力强坚持原则,深得历届领导的信任,掌管着全镇的“钱袋子”。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到了退休的年龄。
退休后,“奉命”来到省城带孙子。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大学毕业后在一个房地产公司工作,我们居住的小区就是他们开发的。找妥对象后以公司内部价买了这套房子,家里支持了三十万交了首付;儿媳是我们老家的,婚后生了个男孩。大儿子有工作有住房两人又在一块,我挺放心的。就是老二小的时候我疏于管教,调皮贪玩耽误了学业只读了个专科,找不到工作跟他哥卖房子。二媳妇是他的同学,娘家是本市的,毕业后一直没上班在家带孩子。老二的房子是租的,离这不远,兄弟俩相互有个照应。两年前,我曾想让老二回老家流转块土地种些特色农作物,比在城里打工强。就是媳妇不想回去,觉着从城里到农村“掉价”。我们是“现实主义”者,这年头,哪里有用武之地哪里有饭吃哪里就是福天乐土。
近几年房地产业不景气,开发的房子不好卖,资金链出现了问题,企业举步维艰。大儿子虽是领导层人员,薪金降得也很厉害,凑乎着能吃上饭;二儿子属于营销人员,主要靠营销业绩提成,房地产业火爆时还真的拿了几年高工资,现在几乎失业,连房租都是我给掏的,小两口整天为了钱吵吵闹闹。儿子也曾想干点别的,到外边看看各行各业都不好做,创业谈何容易。再说,年轻人对小生意看不眼来,大生意又没有大钱铺排,至于效果怎样谁也没有前后眼,前面开张后面关门的多了。
前段时间,也就是疫情没放开前的一次核酸检测时,老宋笑眯眯地跟我讲:“老胡,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我问。老宋拉着我边散步边细聊起来:“上半年不是给您说过让二儿子回乡创业的事情嘛,现在他们自己想通了,这比我督促他回去更好。”我说:“那是,年轻人不想干的事硬逼着干不是办法,弄不好他们会跟你别着来,那就有气生了。”老宋说:“开始媳妇娘家不想让她离开,她父母都是吃工资的,退休金也不高,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不妨让他们到乡下闯一闯,反正有家人罩着受不了苦累。”
老宋的心情特别好,对他给孩子们“设计”的未来充满信心:“现在中央的政策向农村倾斜,形势很好。我对农业这块比较了解,对搞点什么产业还是心中有数的。”
老宋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当父母的挺难的,孩儿们在外边工作生活怎样为人处世如何,样样都牵挂着。他们发展好了有了钱了,怕他们生邪念走歪路;遇到困难了又怕他们吃了苦头受了委屈。我们都辛苦了大半辈子,按理说也该歇息歇息了,但情况不允许不操心不行呀。”
我认可老宋的话,当父母的心情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