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胡安鹏

性格使然，老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追求完美，退休后还时常对过往经历进行“盘点”和“反刍”，捋出对和错得与失。总的说这大半生特别是在工作期间，还算是努力的平顺的，但二十三年前那那次因打麻将被抓的事，至今还悔恨不已难以释怀。

老金是河北邯郸人，当兵时年龄不足十八岁，浓眉大眼身体壮实精精神神讨人喜欢，在新兵连就被首长看中，训练结束后直接分配到机关小灶。他粗胳膊壮腿有把子力气，让他在白案上蒸馍烙饼擀面条，负责喂养四头小猪仔。连队领导给他立下“军令状”，如果把猪养好了给他记功，否则背处分。老金出身农村，从小就勤快，在母亲言传身教下，对喂猪放羊养鸡鸭鹅狗等活都会干。他天不明就起来醒面使碱蒸馒头，五十斤一袋面的馒头揉搓出来，劳动强度不言而喻。高原缺氧蒸馍煮饭只有八成熟，而他蒸的馒头雪白喧腾没有不夸的。他对养猪也很上心，四头小猪成了他的知心“朋友”和希望所在。有空就往猪圈里跑，准时喂食打扫圈舍，几头小猪也很配合，毛色黑亮个头匀溜气“吹”似的见长。年底杀年猪，每头都有两三百斤。连队领导信守承诺，当年就给他记了三等功，还成为党员发展对象。他是“文革”时期的高中生，在连里也算是个“文化人”。领导看他工作踏实又好学上进，便近水楼台推荐他进了教导队。当时的教导队那可是基层军官的“摇篮”，没有特殊情况，培训三个月出来就能穿上“四个兜”（那时没有军衔，大小军官都是四个兜）的军官服，在同乡中是最早提干的。组织上安排他到远离机关的石渣场连队接受锻炼，担任管理伙食的司务长。这个连队常年与石头打交道，既辛苦又危险。当时正值全线铺轨，需要大量的石渣，指战员们实行“三班倒”，昼夜不停地挥汗大干，体力消耗非常大，在伙食营养上不能马虎。在戈壁滩上施工，蔬菜副食品供应不上，他便请示上级带车到甘肃敦煌、张掖等地采购调拨，保证了指战员每顿都能吃上荤素搭配的“四菜一汤”。加上强有力的思想工作和“电影周”的配合，使指战员们斗志旺盛战斗力强，生产的道砟不仅满足了本管段需要，还支援了兄弟部队，受到铁道兵西南指的通令嘉奖，老金负责的伙食保障功不可没。报纸以《从“猪倌”到优秀司务长》为题，宣扬了他的先进事迹。

两年后，青藏铁路二期工程（西宁至格尔木）接近尾声，又将他调回后勤部担任副连职助理员，紧接着送他到解放军后勤学院进修。基层经历加上军校业务知识的系统学习，使他的综合素质大有长进。这年夏天，他又收获了真挚的爱情，他到首长办公室送文件时巧遇首长女儿珊珊，萍水相逢珊珊看上了这个富有朝气的“白马王子”，并经别人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老金出身农村不敢“攀高枝”，首长亲自做工作敲打他：“出身农村怎么啦，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年轻轻的，胆子那么小。”老金这才打消了顾虑把婚事定了下来，利用阳历年把婚结了。他爱岗敬业顺风顺水，立志在部队好好发展。

兵改工的前一年，有关撤销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小道消息”，丝丝缕缕由上而下风传播开来。凡事“无风不起浪”，大头兵盼着当工人端上“铁饭碗”，军官们有门路的想着转业回乡。老金热爱后勤业务工作，不想离开部队，心里也很纠结。“小道消息”终于便成红头文件，铁道兵作为“百万大裁军”兵种，从上世纪一九八四年新年伊始整建制并入到了铁道部，部队成为国有企业，军装换成蓝色路服。随着机构的改革，老金所在的后勤部更名为第三产业管理处，他成为一个科的副科长。当时决策层提出“一业为主，两翼齐飞”（即以施工生产为主，多种经营为辅）企业总体发展战略，“三管处”剥离机关成立了工贸公司，办起了商场、宾馆、服装厂、养殖场等经济实体，向社会向市场要效益，又为家属子女们提供了就业岗位。老金是公司旗下销售公司经理，与地方合资经营焦煤生意。开始几年效益还不错，回笼了部分资金，单位看好这个项目，看重老金闯市场的经营管理能力，准备提拔重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金从事的工作需要结交社会上的朋友，也就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少不了吃吃饭打打牌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有利于沟通交流联络感情，为了生意没办法。老金那颇有涵养的妻子时常叮嘱他：“咱是有单位靠着组织管着的人，不是个体户，市场险恶社会复杂，交朋处友都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辜负了组织上对咱的信任。”老金的头脑也是清醒的，说话办事有分寸守底线，但百密一疏，也有因小失大“自毁前程”的时候。

这天上午，有关“消息人士”向他透露，明天将研究他的提职事宜。下午，他接待了一个生意上的重要客人，在其下榻酒店吃过晚饭，几个圈里人乘酒兴陪着打会麻将，要么去歌厅唱歌之类，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应酬了。夜晚十一点多钟准备散场休息时，突然有几个公安干警敲门进来，不容分说把牌桌上的麻将和钱没收了，把几个人带到了当地派出所。

第二天上午，机关会议室里，领导们正在开会。这时，有人用纸条把老金被抓的事，传给主管领导的手上。领导的脸一“阴”，冷冷地对人事部门人员说：“这就是你们考察的‘好’干部？”其他参会人员也嘁嘁喳喳议论开了：“抓进去无非是黄赌毒，吸毒倒不可能，黄和赌在所难免。”老金提拔的事，自然就没人敢“吭声”了。

要说这人“背”，也只有如此了，多年的等待却毁于一旦，你说亏不亏窝囊不窝囊。老金他们在派出所蹲了一昼夜才放出来，趁着天黑灰溜溜回到家里。妻子没有埋怨他，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咱是为了单位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一点别人不清楚我清楚，别人不理解我理解。提职的事只能怨咱时运不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想那么多，保住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其它的，就听从领导的‘发落’吧。”

这件事一时成了大院里指指戳戳的话题，呜呜泱泱了一阵子才慢慢平息下来。经过了解，老金确实也只是陪着客人打打麻将，恰巧碰上市公安系统“开展黄赌毒专项整治行动”。组织上从工作角度出发进行了“冷处理”，原职原位不升不降，还是让他当经理。就是这件事，给公司的业务工作带来了负面影响，那个握有焦煤销路的老板，怀疑这边故意“挖坑”“设套”陷害他，一气之下取消了与我方的合作协议，他们不差我们这“仨瓜俩枣”。在能源大省做焦煤生意竞争激烈，另辟蹊径寻找销路谈何容易，后来这项业务逐渐做不下去了。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老金急着寻找“替代”项目，在朋友处结识了一个说是金矿老板，那人能说会道颇有气派，对金矿开发前景描绘得十分诱人，诚邀老金团队加盟。老金也曾陪着同领导考察过该项目：有正在开凿的矿井，施工人员进进出出；办公室墙壁上，营业执照和章程图表一应俱全；还有相关机构出具的含金量较高的检测报告。考察组确信不疑并形成了可行性报告，单位投资了四百万元。老金和几个同事还把个人“压箱底”的钱也投了进去，就等着单位发大财个人发点小财。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一场画着“大饼”的骗局，那老板把参股的钱卷走了，投进去的钱泥牛入海血本无归。

又是在他遭遇打击无人理解时，还是妻子苦心相劝：“咱没那发财的命就认了吧，这钱就当赌博输了，钱没了咱再慢慢挣，要想开点看远点身体重要。”

再后来，公司靠上边拨款发工资，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为及时止损，决定撤销该公司，把人员分流到各单位。老金去了一个效益不大好的单位，勉强能发上工资，又没了“家底”的补充，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好在有个能相互理解同甘共苦的妻子，不然早就抑郁崩溃了。随着家道“中落”，一向娇生惯养的独生子渐渐理解了父辈处世、生存的艰难。那段时间正值中考，他一改往日的散漫懈怠，铆足劲迎接考试，直接考入省城重点高中，继而考进土木类大学名校。毕业后努力工作业务出色，加之老金用自己的经历，特别是打麻将被抓的那件“糗事”现身说法，让儿子在成长发展中能自警自励沉稳前行。有慰的是，他儿子现已是掌管着千把人的公司总经理了。

尽管如此，老金还是为多年前的那次打麻将被抓的事后悔不已。如果没有那件事，他的人生和事业会更加完美。不管身处何种环境出于何种动机，都不能触碰党纪国法和道德底线，特别是要求进步的年轻人，弄不好它会给亮丽的人生涂上灰色，甚至把苦苦奋斗积累起来的业绩重归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