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鹏
九岁那年秋季,我背着母亲用蓝洋布精心缝制的双袢单肩书包,到邻村中心小学读一年级。
我清楚地记得,学校是由地主老宅院改建的,老师的办公室和几个高年级的教室安置在青砖碧瓦的正房里,我们一年级的教室则是位于校园东南角后来加盖的茅草屋中。教室坐东朝西没有后窗,上午的阳光照射不进来,室内显得特别阴暗。课桌的腿是用红砖垒砌,桌面是一溜通的水泥板,冬天特别凉总也暖不热。教室的地面没有硬化,同学们为了积极表现每天都要打扫几遍,时间长了地面低洼且高低不平。为防止下大雨雨水倒灌,我们要采取拦门槛、堵墙基鼠洞等办法把雨水拦在教室外,实在堵不住就用洗脸盆等用具轮番排水,避免出现险情。我们坐的小板凳是从家里自带的,高低宽窄各不相同,周末和放假时还要搬回家,免得被人偷走。
全校除了少数几个端“铁饭碗”的公办教师外,大都是“赤脚教师”,也就是边种地边教学、享受生产队全年工分、根据所带班级高低每月发给五至十元津贴的民办教师。这些老师既要教学又顾着种地忙家务,心思和精力很难完全集中于教学上,迟到早退是常事。我们班主任姓刘,有四个毛头小子,过日子紧上加紧,天不明就要到地里割趟草喂牲畜,常常是两腿泥巴满脸汗水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半截子煎饼,匆匆忙忙来上课,这时候班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校长曾经严厉地批评过他,可他总是无奈地陪着笑脸解释:校长呵,真是没有办法,孩子多,不多抓挠两个玩不转呀。校长心里也明白,他领导的这帮“泥腿子”教师,家境没有几个好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这些民办教师大多只有初中文化程度,连高中生都很少,综合文化素质可想而知。因当时形势的需要,课本教材政治性比较强,而文学性趣味性就相对少了一些,加上有的老师在授课时直来直去照本宣科,缺乏举一反三、引申拓展的能力和技巧,学生们听课没有兴趣,课堂上交头接耳做小动作打打闹闹的现象屡禁不绝。虽然有的老师想把学生教好,由于受当时“读书无用论”思潮的影响又缺乏尊师重教的氛围,有能力水平的老师在教学上也有所保留,我们那代人都成了受害者。
在同学中,除了干点公家事的“非农业”子女的家庭条件相对好一些,大部分学生的家庭都不富裕,有的学生甚至连一学年三五元的学杂费都交不起。邻居家的石头和我是同班同学,他爹娘过日子不会成算,吃了上顿不顾下顿,每次收缴学杂费都是一拖再拖,老师也是再三催促,吓得他连学都不敢上了,死缠着爹娘要学费。他爹急了,没好气地说:“我上哪里弄钱去,除了下夜‘抢’,等我‘抢’回来钱就给你交学费。” 傻乎乎的石头听了这话信以为真,屁颠屁颠地上学去了,当老师再向他催问学费时,他理直气壮地说:“俺爹说了,等明天下夜‘抢’来钱就交给你。”惹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也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学校给他减免了当年的学杂费。我们家经济状况也不行,好在我父母明晓事理,再苦再累节衣缩食也要供我们五兄弟读书识字。那些年,父母亲曾做过豆腐、淘过豆芽、扎过扫帚、拉过脚力等营生,一分一毛地为我们积攒着上学的费用,才没让我们在交学费时犯难。我们都十分感恩父母,不用扬鞭自奋蹄,在学习上都很勤奋努力。
那时农村家庭孩子多,少则三四个,多则六七个,经济条件不好,家长们在拉扯孩子上不敢有过高的奢望,普遍抱着“饿不着冻不着、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的想法,有的家长干脆不让子女上学,七八岁就扛起了家务。我们上小学时,学习课程比较简单,课余时间要帮着家里干活,割草放羊拾粪拾柴,母亲烙煎饼时帮着烧鏊子,大人们到地里劳动时看守家等,各种假日作业都是在做完家务的闲暇里完成的。
那时在农村没有特长兴趣班之说,我对书法等方面的爱好全凭着真心热爱和虚心好学。我们村上有个读过私塾的异姓三老爷写得一手好字,又熟谙乡村礼数,每当逢年过节都让他写对联,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是他把红白案,在村上威望颇高,即使在“文革”时也没吃过苦头,我很敬仰他老人家。我和他孙子是发小玩伴,常到他家看他舞文弄墨,渐渐地产生了浓厚兴趣,在他悉心指点下写字进步很快,积累了一些书法基础。后来参军到了部队,连队领导看我字写的比较好又善于读书学习,就让我当了文书,提供了发挥才智的平台,为后来的成长进步铺平了道路。
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这代人虽然生长在国家困难时期,生活条件和受教育条件相对落后,步入社会时的学识能力低微,但我们凭着在艰苦环境中磨砺出来的坚忍不拔、攻坚克难、永不言败的精神,不断地充实提升自己,确保了努力方向正确,追求目标清晰,人生收获丰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