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鹏
我是在装修房子时,认识小刘师傅的。
根据家装公司安排,改水改电结束后,就是贴墙地磁砖环节,刘师傅负责这项工作。作为业主,既然花了钱就要按合同办事,严格监督确保质量,先明后不争嘛。
吃过早饭,我和妻子带着水壶饭包和一本书,准备坐在房间里边看闲书边盯着他们干活。打开房门,就听到“嗖嗖嗖……”吹口哨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曲调是四川新民歌《九妹》,音韵清脆悦耳。进了房间,只见有个中等个头、三十来岁、不胖不瘦的精干小伙正在和水泥。见面后,小伙子操着不太浓重的四川口音跟我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公司安排我来给你们贴磁砖,您们就放心吧,我会把活干好的。”但是说归说道归道,活究竟干得怎样还有待观察,我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小伙子干活手脚麻利,在绿色激光“墨线”的引导下,贴出来的墙砖平平整整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把好手。我和妻子暗暗庆幸找对了人,贴磁砖是房子装修的重要部分,砖贴得好坏直接影响着房子的外观效果。我们边看着小伙子干活,边和他拉起了家常,对他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因此才拉拉杂杂归纳成了这篇小文。
小伙子姓刘,四川泸州乡下人,今年才36岁,是独生子,入赘太原市城中村一户人家并育有一儿一女。他17岁那年,叛逆心理非常强烈,无视父母的极力劝阻,放弃了读高二的学业,跟着乡里人来到北方的太原市建筑工地打工。刚来时,干的是搬砖和灰手脚不敢停的小工,活路又累挣的钱又少。当时我们一行同乡租住在城乡结合部村庄的农家院里,房东女主人有50岁出头,有两儿一女,据说老汉在三年前因病去世,房屋出租是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
房东家的大儿子患过小儿脊髓灰质炎症,也叫“婴儿瘫”,落下了傻乎乎的后遗症,说话有些“打不准”、出门不记回家的路,加上十憨九懒邋邋遢遢,很不招人待见。据小刘说:“傻子小我两岁,下班后傻子总是缠着他玩,跟在屁股后面寸步不离,有说有笑像正常人一样,话一说多就有些胡诌八扯了。我洗衣服时,他会毫不客气地把脏衣服脱下来扔给我洗,我感觉无所谓就帮着他洗,自从我们相识后,他也变得干净多了。”这些都被傻子的家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很感激小刘把个无法管教到处乱跑的傻子给“稳住”了,省了不少心。再说小刘有爱心又勤快,又和女儿同岁,遂起了把女儿嫁给他的念头。房东的女儿名叫香香,高中毕业后在街上卖菜补贴家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香香对小刘的品行耳濡目染,加上母亲“受意”,也渐渐对小刘产生好感。傻子在别人的怂恿下时不时地叫一声“姐夫”,小刘和香香两人便越走越近越处越深。小刘没有活干的时候就帮着香香出摊收摊,帮着干一些家务活,香香的妈妈对小刘更加喜欢了,不久两人便走到了一起,当了“倒插门”的女婿。
随着城市向南扩展,按照新的城市规划,原来处于城乡结合部的村庄都要整体拆迁,小刘他们村就在其中。在此之前,乡镇对户口已有所控制,小刘结婚后没有及时将户口从四川迁移过来,甚至影响到了村里每年人均一二十万元的红利收入。岳母家获赔的拆迁款有七百多万元,她没偏没私地分给三个子女,一人一卡,每人二百万元,余下的一百万自己留着,一来为了防老二来用于人情世故礼尚往来的支出;再就是老人要有尊严,施舍容易伸手难,手头宽绰心就宽敞,岳母想得开拿得正。
常言道:“穷人乍富,伸腰拔肚”,尤其是有些没见过大钱没有追求的农民,一下子来了那么多钱,有些承受不起,从那猛然间昂起的头颅,猛然间花钱的阔绰,猛然间拍着胸脯说话的语气上,都能看出巨额财富给他们心灵带来的嬗变,挡也挡不住。岳母一家也不例外,平时就有些好逸恶劳的二内弟,高中毕业后也不想读书了,家里饭也不想吃了,和几个发小兄弟出了饭馆进歌厅,在街上晃荡,还从歌厅里领回家一个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姑娘,说穿了就是奔着他这个“拆二代”来的。岳母毕竟是妇道人家,在管教小儿上只有疼爱没有狠心,整天气的哭叫劳神,一点招都没有。妻子香香也有些“发飘”:“这下好了,我从高中毕业就在街上买菜,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那是家里穷没办法,这下该歇下来享享福了。”除了傻子不知钱为何物,乍富在他那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兴不起半点波澜,整天就知道傻笑。小刘想,既然家无严父易生乱象,作为上门女婿,应该挺身而出帮岳母把这个家维持好。他把家庭成员召集在一起,把二内弟好好收拾了一顿:“你们王家两兄弟你哥是傻子,你在不走正道胡拍拍,这个家就完啦。你要和那些酒肉朋友少来往,以后发现一次打你一次,我说到做到,绝不心慈手软放纵你。”那一次我把二内弟给镇住了,岳母娘对我也是心服口服,此后凡事都让我拿主意。不久,二内弟也结婚分开单过,傻子和我岳母一起生活。
小刘师傅神情淡定地跟我们说,他虽然长那么大都没见过大钱,但他认为钱能成就人也能毁坏人,没有被手里的二百万元钱所蛊所惑,决定把这个“死钱”“花光用尽”,断了坐享其成的念想。他拿出一百五十万元买了两个商铺,余下的五十万元交了新房子的首付。妻子有些想不通:“还是把钱存在银行里让人放心,坐着吃利息多好。我也辛辛苦苦做了几年的生意了,应该多留些闲用钱。”我明白她的心思,还不是贪图享受吗。我耐心地说服她:“这笔钱是‘死钱’,花一个少一个。有道是‘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我不能丢了手里的瓦刀,有活干人才能有精气神,人闲着没事干会无事生非,咱们就当没有这笔钱,以前怎样生活现在还是怎样生活,千万不能让钱把咱们的心思、把咱的家庭生活秩序给搅和乱了。”从那以后,我还是跟着装修公司分包家装工程,每天算下来都能有个四五百元的收入,足可以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了。
我看着小刘一个人又是和灰又是贴砖爬上爬下挺辛苦的,便问他为什么不让妻子当个帮手给和和灰递递砖。小刘说:“你们有所不知,这个地方特别是农村的女人挺懒的,她们在结婚前还帮着家里干些活,一旦结了婚就变了,她们的观点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辛苦操劳的都是男人的事。刚结婚那会我有些不习惯,认为过日子是夫妻共同的责任,哪能让男人‘一头苦’,说归说想归想,但谁也改变不了一代代传下来的陈规陋习。好在我妻子不像有的女人那样好吃懒做不善持家,把个家收拾得亭亭当当,把孩子培养得听说听道,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我一门心思在外头务工。”据小刘讲,他们村上有的人家对拆迁款不善打理,花钱如流水,没出几年就把钱嘚瑟光了,更为可怕的是有的家庭子女学习工作没有动力,游手好闲惹祸招灾,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我二内弟是个“守财奴”,把钱存在银行里一分都不舍得动,那个“抠”劲让人难以接受。我只要在家,他们一家三口就拿着一块豆腐或者其它一点什么东西到我家“蹭饭”,还说是最爱吃我做的川味水煮肉片和酸菜鱼。三年前,我那个傻内弟病故了,岳母想把傻子名下的二百万元平分给我和二内弟,他硬是多要了五十万元,还满有理由地说:“我姐夫有手艺,会挣钱,我什么都不会,挣不了钱,应该多照顾照顾我。”我是看透了,像他这种又懒又赖投机取巧的人是没有多大发展的。
让我引为自豪的是,我当初买的那两处商铺地势好租金也高,房价增值,有了可观的“回头钱”。妻子不无感激地对我说,还是你有眼光,你看咱的钱不仅没有减少还有所增长。有了经济基础,我们的心劲更大了,要好好地培养孩子,让他们的将来比我们更有出息。
小刘师傅很孝顺,他父母还在四川老家种着二亩薄地,父亲虽然才六十多岁,却被哮喘病折磨着,一变天就喘的不行。他勤劳了大半辈子,没有活干更难受,闲不下来。小刘想把父母接到太原长住,可父亲故土难离,就是不同意。两位老人每年夏天都要到太原来住上一阵子,看看孙子孙女,密切一下与亲家的感情。
“嗖嗖嗖……”,又是小刘吹的《九妹》那欢快悦耳的口哨声。小刘负责的贴砖工序就要结束了,今天是开着新买的“传祺”汽车来收收尾,再把工具拉走。小刘的年度目标就是买一辆十万元左右的家庭用车,这个目标终于实现了,我们对他投以敬佩的目光。
真的很难能可贵,在巨额的家产面前,小刘选择的是看淡金钱,用手头的那把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瓦刀,继续着忙忙碌碌平平常常的生活,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着人生的价值。最重要的是,用自己的劳动诠释着勤俭持家的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