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深山工地,它坐落在鄂陕交界的大巴山区,在襄渝铁路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四等小站冷水边上,叫着襄渝铁路电气化工程冷水变电所工地。
30多年前,在广州铁路局电气化工程段做变电安装工的我,因单位安排的实习,随工班来到了这里。记得是1980年的5月的一天,我所在的变电安装工班从单位所在地长沙乘火车到武汉,又转车到十堰。翌日,再乘车去冷水。最后这一趟车是襄樊至安康的慢车,冷水属陕西白河县,在十堰与安康之间,为期间的一个沿线小站,路途不远,距十堰只有100多公里。但一路上都是高山大川,隧道一个接一个,桥梁一座连一座,或是隧道和桥梁相互接连。“嗵嗵嗵嗵……嗵嗵嗵嗵……”“隆——隆——”火车穿洞过桥,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特别大,发出高分贝的声响,车厢加大摇晃,我在连续而巨大的列车行进的轰鸣声中,耳朵“嗡嗡”直响,整个人昏昏沉沉,格外疲惫。经过3个多小时难忘且有些难受的行程,下午4点多钟,终于抵达了这个深山里的冷水站。
到站下车,举目一望,四周都是陡峰险壑,寻不见一处平坦的土地。就连小站本身都是建在一座几百米的高山之上,襄渝铁路穿山跨壑而来,在山腰处削出一片约300米长、50米宽的平地,铺上几排轨道,砌起几间平房,就是一个车站了。而站前方是几百米长的铁路桥,站后方又是1200多米长的铁路隧道,对面则是几百米深的沟壑。显然,小站太小了,以至于不能完整地摆放下一列客车。列车停站,车头抵达铁路桥头,车尾部分只能搁放在站后的隧道里。参加铁路工作多年,走南闯北十几个省,还未见过如此小的铁路车站,看着它,不由得称奇咋舌。
同样,我们实习的工地也只能设在小站左侧的山腰上,开挖出一片平地,就成为了变电所的建设工地。也就在这里,我度过了几个月的实习生活。
在我们来实习之前,这个工地的工程已完成大半,工地里电杆林立,3台庞大的22万伏变压器雄卧其中,只剩下控制室的设备安装及其它一些未完工程的小项目,而这正是我们来此需要实习的东西。当时,工地上不到30人,但却是来自三个单位的三路人马。一是电气化工程局二处四段的一个工班,11人。他们是工程建设者,每天在工地上按照计划施工着。二是安康供电段的人员,6人。他们是变电所建成后的使用者和管理者,陪同建设者一同施工,熟悉和掌握设备,并对施工质量进行督查。三是我们这个实习工班,12人。我们是学习者,在参与工程施工中学习施工技术。三路人马,虽然各承担着自己的工作任,但又一同在工地上劳动着,彼此互相配合,共同为襄渝铁路电气化工程建设而努力。
由于周围山高沟深,工地没法通公路,施工设备和材料,全靠人工去距工地二百多米外的铁道线上搬运。每次的搬运,都是非常辛苦的劳作。听建设工班的师傅讲,在开工初,有几千吨的施工设备和材料需要搬运,工地上几十号人肩扛手抬了一个多月,一个个都累得腰酸背痛的,不少人肩膀压肿了,手磨出了血泡,还有好几个人闪了腰……在3台大型变压器运来的时候,面对每台23吨重的庞然大物,他们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得求救于工程指挥部。指挥部从各工地调集了1000多名职工,摆开了搬运变压器的“大会战”。他们这个小小的工地顿时红旗飘扬,人头攒动,一片沸腾。指挥部一个主管施工的副指挥长也专程来到工地现场指挥。随着他的一声令下,1000多人操起洋镐、铁铲,在陡峭的山坡先开出一条简易通道,然后在变压器上系上十几根百多米长的粗绳,地上铺一排钢管,拉的拉,推的推,撬的撬。副指挥长站在人群中的一处高地,放开嗓门:“一二”、“一二”喊着口令,1000多条喉咙应声齐吼着“三——!”变压器便一寸一寸往山上移动。这样整整会战了两天,“人海”战术终于征服了三个庞然大物。想起来,那真是一场艰苦卓绝、激动人心的战斗,使人感到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确实,工地“深度”太深了,方圆几十公里甚至几百公里内都是高山峻岭,地广人稀。在工地周围,除了火车站上的十几个职工和工地的几十来号人,只有零星散落的几户人家。当地乡政府所在地距工地有10多里,只有险峻的山间小道相通,期间还要穿越一座2100多米和一座1200多米的隧道,行走不便且危险。县城更在50多里之外,也无公路相通。如果没铁路,几乎就与外界隔绝了。
工地如此闭塞,生活自是清静,更免不了有些孤寂。每天,我们基本上就是上班干活、吃饭、睡觉。那时生活水平底,工班连电视机还未配置。工余时间里,大家只能坐在一起说笑说笑,再就是打打牌,或去爬爬山,看看风景,别无其它娱乐与休闲。
好在火车站每天有2趟普通旅客列车停靠,早上10点多一趟下行,下午4点多一趟上行,沟通了与外界的联系,也给深山工地的生活带来了生机与活气。每天火车停站的时间都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而且已经形成了惯例,一到火车停站时间,工地上的人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三五成群地并兴高采烈地赶去接站。这时候,可以看到火车上南来北往的旅客,听到不同的口音,有机会和外人说话,探听到一些新闻与趣事,拥有了火车停靠小站人群聚集的那一刻短暂的热闹,多少排遣去了蛰居在深山里的几分孤独和郁闷,让空寂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慰籍。再一个,也是去购买东西。每当火车停站时,附近有一些农民会赶到小站来做点小买卖。这时,我们可以买到水果、鱼肉、蔬菜及土特产等,满足生活的需求。深山里的东西实在是便宜,便宜得你都不敢相信:一毛钱就能买5个又红又大又甜的柿子,核桃一分钱一个,苹果一毛钱2个,猪肉、鸡鸭都只要5毛多钱一斤。这样的物价在当时那个年代里都是非常低廉的,在城里是怎么都想不到的。我一个月虽然只有30多元的工资,但应对这样的物价却是大大富余了。我们在工地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敞开了肚皮猛吃,每个人都长了不少肉。
深山工地的生活虽有几分无奈,但绝非一无是处,放眼四望,到处都是优美的景色。四周环绕的高山,一座接连一座,无边无际。山峰又颇为奇异,多是陡然耸立,又高又陡,难以攀越。山上一般长满了树木杂草,一片郁郁葱葱。但有的山顶是兀立的石峰,傲然耸天,矮的几十米,高的数百米,且是形态各异,有的如骏马奔腾,有的似金鸡唱晓,有的像仙人飞天……令人遐想。在工地前后,有一大一小两条河流。前面的小河叫冷水,火车站和工地都因此而得名。河水清澈、澄净,一眼可见河底的石子、游鱼,两岸草木茂盛,环境幽雅,景色怡人。每天傍晚,我们就在小河里洗浴、游泳,一群人在河里嬉戏着,把一阵阵歌声、笑声洒落在幽静的河面上,荡起一片片欢乐的浪花。
翻过工地后的山峰,就是一条汹涌奔腾在群山之间的大江,这是汉江。我们这面,是陕西,江对岸则是湖北,工地正处在鄂陕两省的交界处。汉江就在这两省之间的高山峡谷中飞流直下,水量丰沛,水流湍急,浪涛翻涌着,发出声声咆哮……其气势真有“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雄壮。每每无事的时候,我就爬上工地后的山顶,俯瞰着一泻千里的汉江,让思绪随着江水一起流淌……工地前的小河与工地后的大河,风格迥异,冷水就如是一个娴静、纯洁、美丽的少女,超凡脱俗,让人陶醉。而汉江则是一个雄纠纠的伟丈夫,气度不凡,叫人赞叹。
的确,工地的生活有苦也有甜,要说最温暖的还是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友情。我们工地上三路人马,都是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的,在偏避的工地里,大家就是兄弟姐妹,在工作上相互协作,在生活上互相关心,相处得非常融洽。建设工班的几个师傅对我们实习者都是毫不保留,倾心传授技术。在一些安装施工的关键环节,经常是一次一次的耐心示范,甚至手把手的教授,不怕麻烦。工地食堂做饭的“大师傅”是四川人,能做一手好川菜,知道我们实习工班的人都是湖南人,就注意调整饭菜口味,尽量少放花椒多放辣椒。时不时,还专门做个辣椒炒肉,“慰问”我们的胃口。我因没带垫被,睡工地配备的行军床不舒服,建设工班一位周姓师傅见了,马上把自己冬天备用的一床垫被拿出来给我用。变电所的6人都是女工,她们喜欢自己买菜做饭吃,有了好吃的常叫我们实习的同志去品尝。但她们陕西女子烹饪的水平实在不能恭维,我们实习工班的几个女同志就教她们一个个做菜,大大提高了6个陕西女子的厨艺。
而我们实习工班的十几个工友每天工作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更是情深谊长。谁有了困难,大家都来帮助解决;谁有了好事情,大伙都来分享喜悦;谁有了好吃的,都拿出来和大家一起“打牙祭”。真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彼此就和一家人一样。
在深山工地的日子是奇特而美好的,三十多年来,那些难忘的片段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感叹,教我做人,给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