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脑海里,已有三十多年了,一直留存着这样一碗鸡蛋面的景象:一个农村人家常用的白底兰花粗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挂面,两个荷包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就是这样一碗极为常见的十分普通的鸡蛋面,让我每每想来,心头就会涌入一股暖流。
事情又要说到我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农村非常的落后和穷困,知青点的日子也很艰苦。特别是我们知青点是新建的茶场,没有多少茶叶产出,收入很少。场里虽是养了几头猪,但除了一头过年杀了给大伙分肉外,另几头都是要卖了解决场里的费用。蔬菜自己种了一些,但还不够自给自足。所以我们吃的伙食很差,一年难得吃到几次荤菜。秋收时节,有一个多月时间都是炒红薯、炒甜菜做菜吃。甜菜是给猪吃的料,农民都不吃,知青点穷,只好吃猪吃的甜菜。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更缺菜吃,连红薯、甜菜都吃不到了,常常得靠秋天里准备的奄菜下饭,往往就是放一点剁辣椒,加些盐,烧一锅剁辣椒汤,每人舀一碗作菜泡饭吃。那时知青点还缺油,没有油时只能炒没有油的菜吃,农村里叫“红锅菜”,只有特别穷的人家才吃的,可见我们知青的生活过的比一般农民家里日子都苦。吃“红锅菜”肚子里缺油水,特别容易饿,只好多吃饭,一个个把肚子都给撑得圆鼓鼓的。因此,能够吃到一碗鸡蛋面,那都是有点奢侈的口福了。
也是人穷志短,知青们缺吃,就经常有人跑到农民那里偷鸡捉鸭、摸菜摘瓜来填补肚子。在知青点里,我比较喜欢读书,还算斯文,但也有一次偷吃农民鸭子的不良记录。也就是这一次越轨,引出了那一碗感人的鸡蛋面。
那天,我和同住一室的任茶场副场长的知青豪一同挑稻谷去粮站碾米。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处田里有几只鸭子在觅食,周围不见有人。豪叫住我,兴奋地说:“怎么样?搞一只回去吃。”他是领导,我不好拒绝,便和他一起去捉,很快就抓住了一只肥嫩嫩的白鸭。俩人回来就躲在屋里烧水杀鸭,饱餐了一顿鸭肉。但事情不妙,当天就“东窗事发”,丢失鸭子的农民找到了我们知青点,一查就查到了我和豪。好在那个农民心眼好,没有过多追究责任,只要求赔偿。知青点的领导也没有为难,只责成我俩把赔款送到那个农民家里并道歉。
第二天晚上,我和豪不好意思地来到那户农家,检讨了我们的过失,请求原谅。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姓周,名顺发,40多岁,有4个小孩,都还在读书。家里的摆设简陋,经济条件显然不怎么好。但周师傅为人诚恳,心胸豁达,对我们的过错一笑了之,似乎已经忘记,倒把我们当作贵客请到桌前坐下叙谈。他说:“你们知青到这里来不容易,从没有干过农活,住的是土房子,连菜也不够吃,受了很多苦啊!”他的理解让我俩很感动。他又说:“其实,我要你们赔鸭子也是没有办法,4个小孩读书的学费、还有家里的油盐钱都靠从鸭婆和鸡婆的屁股里掏啊!”听他说到这个,我俩忙又赔不是。“不要了,不要了!你们改了就好。”他伸手劝住我俩,接着进到里屋,和家人在吩咐什么后,又过来继续和我们聊天。
不一会,他老婆端了三个农村人家常用的白底兰花粗瓷碗进来,走近一看,是三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她给我们桌前每人放了一碗。“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的,吃一碗面吧。”她笑着招呼我们。
“这怎么好意思啊?”“这怎么行呢?”我和豪不好意思地连连推辞。“不要客气了,吃吧!我知道你们知青苦啊!”周师傅这样说,我俩深感盛情难却,只得端起碗吃面条。面条很香,上面漂着亮亮的油花,里面两个荷包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一口口慢慢吃着,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好吃。
吃完了面,我们和周师傅道别。在走出他家大门的一刻,我随意瞟了他家的厨房一眼,猛然看见他的4个小孩正伸长着脖子在盯着桌上的面碗,嘴唇在嚅动着……我的心头一颤,一股异样的暖流猛地涌来:周师傅,你太好了!连自己孩子都舍不得给吃的鸡蛋面,却慷慨地给了我们两个知青——而且还是两个才损害了你的人。你真是胸怀宽广,大方善良,以德报怨啊!我感慨万分,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于是,这碗鸡蛋面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且时不时的闪现出来,给我在滚滚红尘里辛勤打拼而劳累的身心一份温暖。并让我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农村乡亲们曾给予知青的付出和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