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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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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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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岛寻梦

阔别了三十多年,虽日思夜想,却一直未能成行。这到不是说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小镇离我多么地遥远,而是若干年来,琐事缠身,加之隔河渡水,舟车劳顿,实实无暇圆梦。在思念深切之时,每年都曾打电话向生活在那里的亲人们问这问那,听着话筒那端传出的盛情之邀间或一些饮食起居之类的声音,寻梦的心情便越发地迫切起来。但却不知会不会梦是物非。不过,梦是也好,物非也罢,总归,那里有我一段人生之中不可抹杀的念想。

提及南阳,不得不作一下赘述,此南阳非河南之南阳,亦非其他省份之南阳,而是素有“江北小苏州”之美誉的齐鲁大地微山境内的一个淡水湖里的小岛,也是大运河与微山湖文化共同哺育的历史名镇。因南阳镇周围湖水清澈,烟波浩淼,故又俗称南阳岛。加之运河穿镇而过,河湖串连,水路交错,从而构成了岛水相连的湖区特色景观。

在年少时的记忆中,这座京杭运河畔历史悠久的小镇,南北狭长50华里,15万亩水面上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80多个岛屿村落,或以莲荷相接,或以苇蒲相连,或以明水相通,或以桥坝相衔,出镇下村,均以扁舟代步。一路之上,浆响水溅,鱼跃鸟鸣,雁翔禽凫,顽童戏水,这是夏季的景象;若是到了冬天,冰封湖面,劳作皆停,但为了生计,成年人们总是闲不住的。有的人家以搓打草包补充来源,机杼之声抑扬顿挫;有的门户以编织苇席为生,手腕轻盈篾条翻飞;更有那心灵手巧之人,将生于斯长于斯的芦苇花剪裁下来,制作成大小不等、款式不一的靰鞡鞋,不仅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给家人带来一丝温暖,而且还可以拎到街面上换上块儿八角的零花钱。为了防止泥泞浸湿鞋子,智慧的南阳人又以木块为底,做成木屐靰鞡,由此大大提高了鞋的使用期限与价值。此外,还有苦茳草、香蒲、菱角秧等等水生植物可以助人们度过那艰辛的岁月。相对于大人们的日夜操劳,不谙世事的孩童则天性使然地到处寻欢作乐,白天在厚厚的冰面上打闹、嘻戏、抽陀螺;夜晚则房前屋后、村头巷尾地捉迷藏、打群仗。如是哪个孩子在玩耍中遭到了伤害,其他的人便一下子作鸟兽散,任凭受伤孩子的母亲亲娘祖奶奶地一番痛骂。鲜有到“公家”辩说理表的时候,也不曾看到邻里之间因此老死不相往来。采用当地村民的说法就是,伤也伤了,骂也骂了,大人之间如再动肝火伤了和气,骂出的话也不会收回来,受到的伤也不会马上就好,不值!再有,稍大一点的孩子用铁丝、废弃的鱼网与长长的竹竿制成一个舀子,趁风寒夜黑之际,去芦花垛中捕捉避寒的麻雀、水鸟等飞禽,然后在野外用泥巴裹了烧着吃,尽情地独享美味。若是捕的多了,便拿到家中交给大人,这样,一家老小就可改善一下伙食。

作为寄养在外公家的“外来户”,我就像一株孱弱的幼苗一样不但被外公外婆、舅舅妗子、表哥表姐和小姨等亲人们宠爱,而且还得到了整个顺和村人的呵护,这许与我腿患疾病有关的缘故吧。在我的印象里,那时外公家的境况真的不好,虽说不上吃了上顿无下顿,但主食总是黑黝黝的红薯粉面。妗子偶尔做一顿黄澄澄的玉米面馍,表哥表姐们便感觉如吃上了佳肴一般。可不知何故,我却单单不喜那玉米面馍,独爱妗子日常做的红薯粉面拍成的饼子或捏成的窝窝头。我觉得玉米面馍虽嚼起来香喷喷的,但却松散无力,不如红薯粉面拍成的饼子筋道,有口感。这一点,我的父亲与我有一样的感受,为此,我们父子俩都调侃地把红薯粉面饼叫作“塑料锅饼”。由于我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们那样健步地奔跑、玩耍,就注定了我只能在外公关于南阳镇的一些奇闻佚事中一天天长大,一点点积藏南阳闸、关帝庙、魁星楼、碧霞宫、杨家牌坊、四思堂、正觉寺、文昌阁、滚龙门槛、马家不落地旗杆、清真寺、状元胡同、土地神庙、乾隆行宫和康熙御膳房等传说,只不过那时身在其中而不识其深远意义罢了。

“霜帆东挂意纷然,去者劳劳往者仙。记取河干分手处,半环新月晓看鲜。”而今,随着岁月的蹉跎,我也早已过了易于激动和幻想的年龄,只是寻梦之情愈发地浓厚了。同样的莲荷相接,苇蒲相连,明水相通,桥坝相衔;同样的浆响水溅,鱼跃鸟鸣,雁翔禽凫,顽童戏水。远远地我看清了浮在湖面上南阳古镇狭长的倩影,渐渐地我融入到了这片曾经养育我成长的岛屿之中。沿着那不曾改变的走向,我蓦然被那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所吸引,尽管南阳与江南水乡的一些古镇相比有所差别,但它却质朴至真,那些错过的和未曾见过的街上小景,无不都渗透出平平仄仄的古韵,部分木格子雕窗、古老的门扇以及老屋的墙壁全都斑驳成写意的水墨。在清真寺前,高高的门楼上悬挂着靛蓝底朱红字的匾额,字体苍劲有力,更加衬托出院墙的古老,虽则如此,但也显然能看到是历尽沧桑后涅磐重生之物。伫足丁字街口,举目望去,青青的石板路蜿蜒伸展成四通八达的村街小巷,窄窄的街道两旁多为青石砖瓦和木质结构的古式与仿古式建筑,有如古时挂着显赫字号招牌的酒楼、茶庄、粮行、客栈、盐店、当铺、绸布店,还有具备现代服务设施的医院、学校、邮局、电力、通讯、信用社等,商铺林立,景象繁荣,满街筒子摆的菱米、莲米、干鱼、青皮、松花旦、鸡头米等土特产让人目不暇接,随处可见的烧鸭、蟹虾、全鱼宴等风味又让人垂涎欲滴。不知是出于乘凉还是其他目的,沿街商铺搭过街凉棚的习惯似乎由来已久,这是我小时候就已见识过的,由此,南阳街上便有了“晴不见日,雨不漏水”的又一景致。在熙来攘去的行人中,有的操着一口软软的吴语;有的讲着句句硬硬的山东话;还有道白韵味的京腔掺杂其中;间或几个人高马大、鹰鼻蓝眼的外国人嘟囔着谁也听不懂得西洋话经过时,淳朴的南阳人也会报以善意的微笑,时不时来句有着本土口气的“哈喽哈喽”打个热情的招呼。此情此景,真可谓“一条碧水穿镇过,七里小街尽人城。”

镇小,景致便集中,不多远,我就来到了乾隆御宴房,这是一座临街的房子。据当地人讲,明清时期南阳经济繁荣,饮食业兴旺。当时有大小饭庄10余家,比较有名的是福满、宏福和夜门楼,经营鲁、川、湘、粤、闽等南北菜系、风味小吃及独特的湖味佳馔,吸引着南北载满丝竹白米等渔船、酒船、米船、官船在此逗留,游人络绎不绝。康熙皇帝南巡时,曾在南阳最大的福满楼吃了一顿“满汉全席”,让满、汉官员同桌用膳,吃得津津有味,极为开心,尤对湖区特色的菜肴赞不绝口。席间,看到满汉和谐相处,想着盛世清明,于是欣然提笔龙书“和合居饭庄”几个字。从此福满楼便改叫“和合居饭庄”,后人又称康熙御宴房。听着那久违的传说,看着这栋屋顶长满杂草、砖墙、门扉斑驳的古老建筑所体现出的沧桑,便可联想到昔日此处的风华。街面上的许多宅舍,别看门面不大,进得里来,又是明三暗五,飞檐抱厦,四梁八柱,房屋挡着房屋,墙璧挨着墙壁,园套着园,构造如同迷宫一般。不管这样的建筑在明清时代的达官贵人手中怎样显赫,如今都已成了当地寻常百姓家。

出了街口,眼前豁然开朗,往昔那条门前小河现在依然清澈。河分两岸,河埠码头,渔姑村儿,绿柳垂杨天然成趣;几座拱桥,横枕南北,舟楫穿行,欸乃之声余音绕河;青色古灯,一杆两盏,沿岸悬挂,倒影青辉相映如画;岸边石阶之上,或有几根鱼竿闲情垂钓;长廊庭榭之中,偶有三二老翁执车走炮……看着古镇居民神情安逸,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伫立远离尘嚣嘈杂的幽静之中,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陶渊明的世外桃园。

一路前行,又至“皇帝下榻处”,在这座历经百年沧桑仍不失其高大原貌、独特风格的建筑物前,我不由得肃然起敬,由衷地叹服古时匠人们的智慧。相传,康、乾二帝南巡时都曾在此驻跸。据说康熙还赐予了房东家一个“滚龙绣锦毯”,覆盖在其迈过的门槛上。清时大小官员凡经过此地,见滚龙门槛,如见君面,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均行大礼,成一典制。念及顺和村马家接驾有功,乾隆皇帝又曾为马家题写了一块匾额,上书“善行可风”。这块匾马家一直视为无价珍宝和至高荣耀,还专门建了匾房,珍藏了230年之久,可惜“文革”浩劫期间被损毁皆尽。读着印在厚重砖墙与屋顶鳞次栉比小瓦上的历史遗迹,不觉兀自感叹了一句“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与“皇帝下榻处”相比,“状元胡同”已然看不到半点当年的影子,尽管这里的古迹荡然无存,但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却能够再次丰富游客的想象——传说康熙初到南阳镇,皇帝顺口向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问道:“京城到济宁,一路上山多、水多、人多,不知济宁州何多?”少年闻声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山一水一圣人。”康熙闻听,对少年的才思稍感惊诧,但却面露微笑,双目环顾,看到一家茅屋上趴着只花猫,风吹之时,猫却一动不动,于是,又随口吟道:“猫趴茅屋,风吹毛动猫不动。”恰巧,前门河边有一狐正趴在岸边汲水,狐狸的胡须都沾满了水,看到此景,少年立即对答:“狐饮湖水,浪打胡湿狐不湿。”听到此句,康熙帝不仅龙颜大悦,而且大为惊讶,想不到这依河傍湖的小镇竟有如此神童,遂连连夸赞。于是乎,少年对仗康熙帝的来言去语一时传为佳话,而那少年也被邻里誉为有状元之才。再有,当年乾隆一行轻车简从微服私访至南阳的一所私塾,被教书先生认出,因皇帝询问当地风土人情,无人能答,只好把顺和村17岁的马西华找来作陪回话。马西华博览群书,精通当地史迹掌故,他向皇帝介绍了长桥卧波、凫山倩影等名胜,讲岛上人家或临河而居、或面湖而住的地理环境及芦柴小院、青砖高房皆柳遮蒲掩、荷苇屏窗,门前院后,碧波荡漾的情趣。看到马西华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儒雅风度,乾隆便说:“你或是栋梁之材或是樗栎之株,朕要当面一考。”遂命随行的纪晓岚命题。纪晓岚略加思索道:“皇上刚刚赐你银两,那就以《钱赋》为题作答,限时一柱香。”须臾工夫,马西华便将卷子恭恭敬敬呈上,乾隆一瞧,但见字体飘逸飞扬,端庄大气。再阅《钱赋》,不禁频频颌首:“《钱赋》揭露了金钱万能、金钱至上的种种弊端,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是一篇切中时弊的好文章,你有状元之才,今后必得重用。”可惜马西华少不更事,面对皇上钦点状元没有当面谢恩,过后,皇帝也把此事忘却。次年,京城科考,马西华很自信地赶到考场,按照他的才学,考个头名不是问题,可是因他没有贿赂当时的主考官,其考卷又因被他人更换而名落孙山。落榜返乡的马西华自此淡泊名利,不久便离开南阳镇,从此不知去向。马西华虽有状元之才,但却没有真正成为状元,于是也就有了“状元胡同”的故事。

为彰显浩荡龙恩和铭记两位才子,马家族人便在村中竖起两杆大旗,旗杆座由二石扣合使其不沾地土,寓高高在上直达云天之意,故称“马家不沾地旗杆”。但关于“马家不沾地旗杆”的传说,儿时的我听到的却是另一有着传奇色彩的版本。相传有一次乾隆下江南的时候,把大船泊在南阳岛古运河里,乔装打扮后弃船登岸了解民情。刚走至顺河村,突遇大雨,只好在一大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眼望大雨滂沱不停,想到沿途即将成熟的庄稼,不禁愁眉紧锁,随口说道:“秋风秋雨愁煞人!”话音刚落,忽听窗子里有人答曰:“忧国忧民帝王心!”乾隆大奇,谁人能从一句话中窥出我有帝王之心?就叩门拜访。院主人名叫马二秃,是镇上一位富绅,他开门把乾隆迎至上房献上茗茶。交谈之中,乾隆遂把身份亮明,直惊得马二秃长跪不起。临行前,乾隆解下随身玉佩赠给马二秃以作纪念。此物为和田玉雕制,通身细润如羊脂,上半部为一条祥龙盘旋,下半部刻一铜钱,龙尾却从钱眼通到玉佩背面,粗看钱、龙分离,细看实为一体,隐喻“乾隆”二字。马二秃有此信物,不需通报便可直达龙庭州府。有此际遇,马二秃便立大旗两杆,意在光宗耀祖。至今,“文到阁老武到督,光棍不超马二秃”的故事还被当地村民们所津津乐道呢。

踏着青青的石板,在古与今的交织中,我相继又游览了据说是全国最大的土地庙等景点后,不曾想在一排排仿古民居建筑中竟然找不到老娘舅的家了。经问询和热情的村民通风报信,年迈的舅舅才笑盈盈地从一家古式的门楼里蹒跚走出。一番寒喧之后,舅舅便开始张罗午饭,并说这不是以前了,现在来客都是去饭店里要菜。由于我还要查些资料与向报社传递稿件,就匆忙别过舅舅与其他关心我的人,直奔南阳镇派出所。在所里,我同样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在品尝了各色风味佳肴后,同事杨警官对我说:“来到南阳,不吃康乾御饼,那可不算是到过南阳呀。”带着诧异,我看到服务员端上来一小筐金黄色的饼子,闻之,清香之气直沁心脾,入口,香、甜、脆等各种感觉齐聚口中……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回到了小姨家,与舅舅等亲人们共进晚餐。小姨忙里忙外地说:“你在城里啥没吃过?咱不去饭店了,还是我给你做些家常饭吧。”看着那一道道什么“老鳖靠河沿”、“菱秧烩笨鸡”等菜肴,我吃得津津有味。其情其景,大有“莫道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的古风写照。

华灯初上,站在一座石拱桥上,轻柔的河风飘过脸颊,望着满河的灯光、夜市的繁华与呈现出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情,我蓦地有了茫然的感觉,看到了久别的亲人,听到了久违的乡音,自己似乎找到了梦中的东西。但望着日新月异的古镇风貌,又似乎增添了新的梦想——青砖绿瓦翘檐梁,落地石阶抱厦廊。临河面湖两边住,荷苇屛窗观风景。晴空太阳不见天,雨天行人衣干爽。青石板路半米宽,挑担步撵三里半。览胜古迹三十处,康乾二帝墨未干。运河穿镇七里过,皇粮米酒丝竹多。拱桥横枕河两岸,敢与周庄比新天!

这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南阳,这就是让我魂牵梦萦的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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