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小满前一天的下午,回乡下老家侍奉年迈的父亲。车到家门,一抹艳红映入眼帘,推门而入,花开正艳的一大丛蔷薇花挂满墙头,在夕阳的照射下,正泛着纯正的红色。在花丛的底部,还夹杂着几朵花型略小的粉色蔷薇。此情此景,恰如唐代高骈的那首“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喜欢拍照的我,立刻掏出手机,拍摄起来,然后修图,发往朋友圈。很快,就收到了不少微友的点赞。
遥想当年,这院子也曾有过桃红李白、瓜果飘香的美景。尤其让人难忘的是那棵亭亭如盖的大梧桐树,树干粗大笔直,一个成人也搂抱不过来,在村外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成为我家的坐标。当它化作了那位不知姓名的新嫁娘的箱柜的时候,我们全家人是多么的恋恋不舍。我想,如果那些箱柜还在的话,是有足够的资格进入民俗博物馆的。
如今我回乡下,除了本条街的那几户人家,在街上遇到行人,除了同帮同岁或年纪比我大的男性同胞,我是不敢随便开口打招呼的。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生怕张口认错了人,弄了个彼此尴尬。他们是村子的主人,土生土长的我倒像个来走亲戚的外乡人。
那种由小块青石砌成的房舍已难觅踪影,小瓦覆盖的屋顶大部分已被红色的淄博大瓦代替,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街道早已被水泥硬化。过去,一下大雨就能听到的“轰隆隆”的墙头倒塌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来自远古的笑话。
如今的乡村是静谧的,从早到晚,已无往日的喧哗。南沙沟,曾是东南乡的人们必走的官道,络绎的车马和各色的行人早已绝迹;暖阳下,那些嘴里叼着旱烟袋,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一边道着家长里短的的衰翁们,已不见了踪影;门楼下的阴凉地儿,那些一边端着针线笸箩缝补着旧衣裳,一边照看着孙男娣女的老妪们,早已下岗失业了。当然,随着他们一同走进时光拐角的还有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们,以及那些韵感十足的吆喝声。
麦收时节,大人们都忙碌地下地抢收,悠闲的我则拿着一张小羊皮,躺在门楼下的石阶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嘴里衔着一支麦秸秆,一边欣赏着天上那快如奔马的白云、相互追逐着的燕子,一边看着那些胖如手指嗡嗡叫着的大黑蜂们,扭动着身子在门楼上的孔洞里爬进爬出。
知我回家,偶有发小来家串门,于是泡茶对饮,边喝边聊。得知了那些曾经一起跳皮筋、拾毛活、上山剜菜、拾草烧刺猬的玩伴儿,有的远嫁他乡,多年不得音信,有的罹患疾病,有的甚至去世多年,留下妻女艰难度日。命运之殊,让人不禁唏嘘感慨。
当晚,将父亲安顿上床睡下之后,我独自来到院子里,坐在紫藤架下的石凳上聆听默想。此刻,夕阳的余晖尚存,有几只麻雀啾啾鸣叫着,一会儿落在紫藤的枝条上,随风摇曳着,一会儿飞到对面厢房的屋脊上,眼睛始终盯着坐在石凳上的我,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如此这般,折腾了三五个来回。据此我判断出,此院定有其巢穴。果不其然,趁我低头看手机的功夫,一只麻雀快速地飞到厢房的屋檐下,钻进水泥瓦的缝隙里,再也没有出来。就其表现来看,足以抵一个三龄童的智慧。
我之所以有此判断,源于几年前的一次经历。那年春天,母亲经常提起,有一对浑身墨黑、头顶白冠的漂亮鸟儿经常光顾窗前的丁香树,并在树上长时间地嬉戏打闹。开始我也并不在意,认为它们只不过偶尔来探访一下,直到这一年的夏天中午,吃过午饭后,我也是坐在紫藤架下的这个石凳上,摇扇乘凉,只见一只白头翁也是三番五次地在树上、屋脊间来回折腾,当时并不知其意。直到秋末冬初,萧瑟的秋风将丁香树上的树叶一一吹落之后,我们家人才在树冠中的枝丫间,发现了一个大大的鸟巢,其隐蔽性之强由此可见。
面对日渐消瘦的父亲,听着他那愈发频繁的絮语,再搀扶着他在近在咫尺的床与沙发间挪步,我不禁心生感慨:这还是那位在贫穷的日子里气定神闲、口嚼菜根香、肩扛七口之家重担的爷们吗?这还是那个走路从不打怵、到哪里都是步行的父亲吗?这哪里还是那位三里五村、南朝北国,无人不识、无事不晓的“活土地”吗?
随着时光的流逝,古老的村庄正以惊人的速度一个个地在消失,随同这些村庄消失的,还有那些留存记忆的老人们。有人曾这样说过,父母是挡在死亡前面的一堵墙。让我们珍惜当下,常怀感恩之心,孝亲敬老,多与他们聊天交流,拿起纸和笔来,把这些美好的记忆留存,并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