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国
(上)
虽然这个城市多少年安澜地枕着黄河天上来的波涛渡着年年岁岁,虽然十多年我在这个定居的城市渡着自己的岁岁年年,但黄河在这个城市的北边,被贯穿东西的外环路和高架路,被那条人工砌坡的大坝拦在城市的外面,好像与这个城市的肌肤和生活的烟火分开了一样。其实那条从黄土高原奔涌而来的大河是泉城济南的根和脉,是这个城市一直永续着的神和魂。
十多年的时间里,我在这个城市里每天来来回回着,每天在报刊和融媒中能看到无数关于黄河的雄文和视频,经常会看到在央视滚动播出的那句公益广告“黄河入海,我们回家。”如今定居在美丽的泉城济南,我不再是过客,来去匆匆,每天行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巷尾,在时间煮雨中享受着一城的山色和半城的湖。而就在不远处的城北,登上千佛山的赏菊阁和历山院,就能看到那条我们常常称谓的母亲河,在远处缓缓流淌着清晰的影—在林立的高楼和蓝天白云之间,在无边的青绿和花红之间,她如一条玉带,如一段蜿蜒的金色丝绸,贴着这个城市的肌体向前奔涌着,那种慢是远观的一个视觉错觉,走近了,你会听到如雷的轰鸣和水流的湍急。这么一条河,与这个城市朝夕相伴着,也可以说与我朝夕相伴着,我竟然十多年时间没有到她的近旁去守望过、抚摸过、对视过。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涛风颠自天涯”,有一段时间,黄河那种前世乡愁般的思绪一直牵惹得我茶饭难思。早些年在济南,还真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城市的山、泉、湖、巷、桥在我的行走发现中都入到了我的散文和思考中,我写过金秋的明湖,写过济南的桥,写过千佛山秋韵,转角遇到过曲水亭,感受过马鞍山路的时间煮雨,写到过护城河的画舫,这些独特的元素成就了天下泉城的与众不同。独独缺了黄河,这怎么行呢?
在今年的夏天和秋天,我两次去过济南北边的黄河。夏天去的那次是在几个月之前,还是三伏天,正是烈日当空,酷暑难耐。那样的天气是适合待在凉爽舒适的空调房间里,把热浪和阳光的炙烤留给外面的世界。我内心有一种遇见黄河的冲动,所以没有顾了太多,还是在一个高温酷热,万物在夏日阳光的炙烤中沉静沉息的日子去了黄河。那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攀登上护堤石阶,从黄河大坝上那么近距离的走进母亲河,我内心在不可遏抑地澎湃着,心灵被那种滚滚而来,东流而去的黄色的水波和浪涛冲刷着,席卷着,震撼着。
那天黄河水涨得厉害,水位有些高。后来我听说那是汛期临近,黄河上游的小浪底正好调水调沙,所以有幸目睹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奇观。以前曾常经过滨州黄河大桥,但从来没有见到我那天在济南天桥黄河大堤见到的波澜壮阔的奇景。河面很宽,有热风在河面上吹过,让人想起那首耳熟能详的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中)
我去的那一段是黄河百里长堤的天桥段,临河的防浪堤是一排如哨兵一样的高柳防浪林,这是护送黄河安澜过境的第一道屏障,任凭风吹浪打,她们不离不弃地守候在黄河边;堤肩的行道林是无数的垂柳、红叶李,有的已经枝叶婆娑,有的正在茁壮成长。那天天热,长廊深处的毛白杨、银杏和浅浅的草皮上有很多人在纳凉,那是防洪固沙的天然氧吧;在拐弯的空旷地带,扎堆的人群在舞蹈和欢歌着。徜徉期间,我也下意识地被带着节奏,内心被那些欢歌笑语熏陶和感染了。
那天,我还匆匆邂逅了百里长廊公园中的黄河母亲雕塑群、黄河展览馆、抗洪抢险纪念群雕,触摸了黄河神兽。据载,2005年5月,济南黄河河工于泺口险工五十九号坝下掘得石兽一尊,经专家鉴定,断为明代之物,命名曰黄河神兽。“神兽狮首鹿角,圆目利齿,浑身满饰鳞纹,长尾收于胯下,有镇水之神功,救生之善行,系古代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一——趴夏。其实,从“河出图”开始,黄河的神性一直就是庇佑这个民族的秘籍,到现在都一直绵绵不绝地传承着。有几个孩子爬在神兽的身上做着各种可爱的动作—大人可能会心存敬畏地膜拜,但孩子们可以无拘无束与神兽亲近,那是孩子们的天性。
那次去,我匆匆观览的多,定神思考的少。在一处开阔角落的石板路上,有几位大人陪着孩子放风筝。那些风筝花花绿绿的,有的像金鱼,有的像凤凰,有的像神鸟,造型各异,在黄河波涛上面的广袤天空中上下翻飞,舞动飞翔,风筝的缨子拖得很长很长。我在那一刻,随口吟诵了一首诗,“黄沙万里卷巨澜,遥看长河挂云天。手把长缨缚苍龙,妙笔生花绘彩笺。”至少那渺无涯际的黄色中,有了斑斓的色彩随了黄河向着东方翻卷而去,从风景的角度已然不是那么单调了。
我小心翼翼地下到了贴近黄河的一处水边,靠近了一棵柳树。那棵柳树枝繁叶茂,从坍塌的河床边,我伸手能抚摸到树干和枝条。那棵树的下半身浸在水中,上面的部分使劲地攀援着岸堤下边的泥土,想必它的根是深植在近水的泥土中,否则就是那样的水势,那棵树早就被冲走了。我就看到有很多从上面漂流过来的树干和枝叶在黄河水中如无助的蓬草漫无目的的飘荡着,归途虽然也是大海,但在与黄河水沙的博弈中,它们已然成为绝响和配角,这是生存和自然在我近旁的黄河中最真实最具说服力的叙事和写真,是你我的力量很难改变的。
我扶着那棵树向着近在眼前的黄河中望过去,不远的地方正是水流湍急,从西边涌过来的水团裹挟着黄色的沙浆互相碰撞拥挤着,一波向前赶着一波。一会又好像倒流了,在水中的漩涡处回旋;在你聚精会神盯着的时候,那些回旋好像一刻不停地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往水的深处吸纳,那漩涡给人的感觉是又大又深不可测;伴随着奇思妙想,那些回旋被接续冲过来的水波冲散了,瞬间又汇聚到那汹涌澎湃的水流中,头也不回的向远处奔去。没有回旋的地方,看着水面平静,其实下面也是激流暗波,熟悉黄河河况的艄公划船经过,也得小心翼翼辨识,才不会被那种看似平静的假象迷惑。
(下)
回来后,那种势能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有时间我就能想起、能看到黄河岸边的观澜亭、鹊华楼,能听到浮桥下边黄河的传响,能看到浮桥东边的鹊华烟雨,还有百里长廊和黄河北边岸滩上那些枝叶茂盛的树,能看到岸堤无数和我一样到母亲河边守望膜拜的大人孩子。我的灵魂放牧在那喧腾的水流和波浪中,有时我魂不守舍,感觉有那么多的未知待我求解。
那是一种脉象的赓续。那天一进“黄河胜境”的北门,我就看到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坐在一排一排的小方凳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有的孩子回头向路过的行人扮着鬼脸,有的和前排的同伴嬉闹着,所有的孩子都穿了如泉城花海一般鲜艳的衣服。老师介绍说,“这些孩子是来黄河边写生的,从小就让母亲河在孩子们心中生下根”。孩子们写生的一侧就是黄河岸堤边的观澜亭,那是一座仿古的亭子,涂了枣红的漆,顶部的廊檐上雕刻着黄河传奇的浮雕。让我感到好奇的是,有很多的麻雀立在那些廊檐上,叽叽喳喳地鸣叫,它们目不转晴向着黄河的方向,旁若无人地欢歌。你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它们一定是在和下面的黄河在述说。黄河来了去,那些鸟儿去了来,黄河是永恒的,那些鸟儿是过客,但它们很享受那种短暂中与不朽和永恒的对白。
那种势能是一种不息的奋斗。黄河岸堤的绿化丛中有很多从近郊来务工的乡亲。虽然物阜民丰了,但劳动依然是内心不息的火焰和冲动。那些在绿化长廊务工的人们有的是从黄河北面的济阳来的,有的是从天桥和槐荫临近黄河的村子来的。远的,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出门,这个时候还可以,到了冬天,出门的时间还是繁星满天呢!我和他们攀谈了一会,他们是村里的留守一族,命里就是闲不住的人。“一天80元钱,趁着身体好能干点,多挣点,给孩子减轻一些负担,总比在家闲着强。”是啊,幸福是奋斗出来的,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忙着总比闲着强,多么朴素的话语。
那种势能里还有一种对于幸福的寻求。百里长廊南门进去不远处的浮雕上镌刻着“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虽然可能每天会有很多的不幸让我们去悲悯,但人们更多会去留恋和驻足那些相似的幸福,即便是一种目标,也值得我们用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双手、我们的思想去发现。黄河岸堤那边的空阔地带,有一群一群扎堆的人们,有的随了动感的节奏和音乐歌伴舞,还有的随了音乐舞着长长的彩龙。有两位年纪大的伴侣,在靠近黄河一角的一处树荫下,老太太给老头操作音响,老头手握了话筒对着面前的黄河动情地演唱“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这是李丽芬那首动听的《爱江山更爱美人》。我离开的时候,听到那位老太又很陶醉地唱起了《我们是黄河泰山》,“我们是黄河泰山,我漫步黄河岸边,浊浪滔天向我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