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果

赛自泉

每到秋天，总会遇到几场台风，顺便送上几场秋雨，或狂风骤雨，折树摧果，或连连绵绵，稀稀拉拉，不见日月。当然了，秋风是真正的主角，季节的变换，怎么离得开风。春风送暖，我们迎来了明睸的春天；夏风送爽，让我们度过了炎热的夏天；一场秋雨一场寒，却催熟了丰收的季节；而冬天的风，则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寒冷，更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期盼。这四季的风，我尤爱秋风，因为有“风落果”。

风落果，顾名思义，就是被风吹落的果子。而能被风所吹落的果子大概有两种：一种是过早成熟了的；另一种是老弱病残的。所以说风落果的价值并不高，现在也很少有人喜欢风落果了。然而，我们小时候，风落果可是我们的最爱。小时候物质生活贫乏，正常的好果都要上交国家，即使是私有的果树，好果子也会留待送人，待客，很少能让孩子们随便吃。而风落果则不同，只要大风过后，几分钱一斤的苹果，梨，家家总会买一点让孩子们打打牙祭。

我小时候生活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人民公社的大集体时代，每个村都有果园，我们村的果园就占用了整座小山。苹果主要有小国光、金帅、印度蕉（我们称印度鬼子）等，还有海棠果、葡萄、梨等其他水果以及各种瓜、豆。总之是需要的日常瓜果蔬菜大多都有。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一进入秋天，好吃的东西轮番登场了，之前的伏苹果、桃子只是序曲，真正小孩子喜欢的水果只有到了秋，到了老秋才能不间断地吃到嘴。生产队每到大风过后都会组织妇女到果园捡拾风落果，之所以找妇女，一是男劳力有别的重活干。二是考虑女同志心细，分值还低——干同样的活，付给女同志的实际报酬要少一些。当然了，干这样的活还能一饱口福，也算是对女同志的照顾了。

风落果捡回来后果园有专门的人下山吆喝着卖，果多的时候一般是两个人：一人称秤、一人收钱。当然少时一个人就行了。听到“卖苹果喽——”的叫卖声，是我们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当时我们六七岁是不上幼儿园的，满大街乱跑，有此等好事岂能不围观、欢呼。此时总有手上有几分零钱的孩子先买显摆，先吃为快，而周围的孩子只有回家找父母来买，或要得几分钱也解解馋，总有舍得的父母会一了孩子的心愿，即使是这次不买，下次也有可能买，家长也是要面子的。买到风落果的孩子就会跑着跳着四处乱窜。孩子们的欢乐，几个小小的风落果就满足了。

其实生产队的风落果不只是台风过后有，平常也经常有，只是不多，不太便宜就是了。还有一种风落果是不用花钱的，运气好的话几乎天天都会有收获。这就是邻居们的大枣、柿子。村中离我们家三五十米处有几家邻居种有大枣和柿子树，都是有着几十年树龄的大树、老树，满树的果子挂满了枝头，特别是枣树，树不高，压得枝头弯弯的，怎能不勾起孩子们的馋虫，俗话说：甜瓜梨枣，谁见谁咬。话是这么说，但村人有村人的规矩，主人在场可以，掉落地上的也行。如果主人不在，摘了树上的那算“偷”，而“偷”性质就变了，一个村里的，谁也不会为几个果子，背上“偷”的坏名声。而捡拾地上的果子是可遇不可求的，一般是小孩子喜欢干的事，当然了，小孩子也不会天天在树下等着掉果子捡，而大风过后就不同了，白天凭运气，大清早则总有收获，捡到一口袋大枣，三五个青柿子是常有的事。有时一个也没有或很少，那证明是别人捷足先登了，那么第二天你要起得更早，否则只能捡二茬三茬的漏了。

捡回来的果子是不能马上吃的，大枣随便放几天还行，柿子要放在麸面缸里，藏上一段时间，直到由青变黄，去掉了涩气，才能一饱口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了这么多的风落果，其实真正的快乐还是在吃上，只有吃风落果才是真正的享受。吃大枣总是先吃那些小的，不太好吃的，到最后才吃那些大的、饱满的、红红的。拿起一枚成熟了的大枣，先小小地咬上一口，脆生生、甜丝丝的感觉立马满口生津，回味无穷。小小的一枚大枣转圈龇牙咬上三两小口，果肉已经不多了，此时是不舍得扔掉的，真正的享受还要继续，把残存的果核放进口中，再细细啃噬、回味，像咀嚼口香糖一样，直到果核上没了一丝果肉，连枣子的味道也没有了，才用足力气，用舌尖猛地弹出口外，再深情地看着那枚枣核，一枚完整的风落果才算吃完，这个过程有时是几分钟，更有可能是十几分钟，乃至个把小时。

吃大枣是享受，那么吃杮子就更不用说了，刚捡回来放进麸缸里的柿子，是青青的、涩涩的带着大自然的气息。开始每天会看看熟了没有，但此时柿子好像故意跟你较着劲：第一天没变化，第二天也没变化，一个周还是没改变。直到十几天后才渐渐地有了颜色，呈现出了淡淡的黄，这时更沉不住气了，有时一天看几遍，但越急越没变化。当整只杮子呈现出大部分的黄时，拿出来吃上一口，还是如青柿子一样：涩，无奈只能再放回去，并下定决心，等几天再看。不承想，几天不看竟然把这事忘了，也不记得是第几天了，突然有一天想起还有几只杮子没有吃，是不是早坏了，回家以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麸缸，手急急地插入麸面中，当手碰到的是软软的柿子时，心中一急，坏了，柿子坏了。可拿出来一看，唉，好像能吃，轻轻地咬上一口，甜丝丝的，如正常的杮子没有区别，再大大地吃上一口，确实没坏，这下高兴坏了，急急忙忙把之前咬了一口的那只杮子吃到了肚子里。回头再吃第二只时，就可以慢慢享受了，先在杮顶咬个小口，吸出软的部分，然后啃开一丝外皮，并将皮上残留的部分也吃掉，如此一小块一小块地吃，当吃到有核的那一几块时，那是最好吃的部分，既有嚼头，又很甜，往往是留到最后才享受的。即便如此，最后的果蒂也是要再舔一舔才舍得扔掉的。

现在早就不吃风落果了，孩子们不但不吃风落果，连不新鲜的水果都不喜欢吃了，他们喜欢的是外地水果、进口水果。别说孩子了，我们大人不也是各种水果随便吃吗。妻子常说，现在吃水果花的钱，比买菜和其他的生活用品都多。是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人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不都是水果们的功劳吗，当然了还有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和遮盖霜等等，其实说到底是这美好的时代、美好的生活。风落果现在很少有提起的了，但风落果的记忆却永远藏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