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伟
出于对苏东坡的喜爱,所有关于他的文字,总是先睹为快。
所以买了一套《品中国文人》,先找出其中苏东坡的一段来看。
密州,徐州,湖州;
黄州,惠州,儋州。
苏东坡整个的人生轨迹,已经了然于胸。
作者加入了自己的思考,很有些不同于其他作者的角度和认识。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黄州。因为黄州是苏东坡人生的转折点。
他最优秀的书法作品,最优秀的诗词文赋,基本都诞生在这里,在这黄州的五年里。
在人生最晦暗、最艰难的时期,迸发了最热烈的激情,产生了最伟大的作品。
从一州太守,到阶下囚,到贬谪黄州,苏东坡的心情也是苦逼到了极点。
《答李瑞书》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
获罪以来,孤独不敢见人,整天破衣草鞋,放浪山水,与贩夫走卒相处,经常被那些喝醉了的人推搡叫骂,渐渐地沦为平头百姓,不为人所知。
东坡被抛入茫茫人海,他说“自喜”,应该是真的,心底充盈的诗人,是不会被生活所困的,他会发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美。但他又说:“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生活清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一字见及,是与之亦不答,没有了亲人及同道者的音信,才是最苦闷的。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心情苦闷也就罢了,饭也没得吃。只能自己种地,虽然这样的诗句,东坡在黄州写了很多,语句也清新可喜,但其中已没有原来欢快明亮的调子,格调深沉内敛,多了些豁达放浪。
这首《定风波》,也很好地诠释了同样的心境: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唯有沉寂的灵魂,才能感知天地的声音。
一如流放的屈子,他有《九歌》,有《天问》,东坡也有大江东去,有赤壁之赋。
不做官了,生活的宽度和深度反而增加了。在田间地头,在赤壁月下,曳杖而行的诗人,与天,与地,做了最近距离的交流。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东坡尚不知银河之广,宇宙之大,如若知道,更将发出怎样的浩叹?
黄州,诞生了东坡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也诞生了最伟大的书法作品,那就是《寒食贴》。
《寒食贴》的风格迥异于东坡的其他作品,雄浑,恣肆,少了平时的儒雅和平静。
生活的困顿,官场的愤懑,磊落不平之气涌动其中。此境,此情,此等人生境况,都在这一点一画,一字一行之中。正因为如此,才使《寒食贴》与《兰亭序》《祭侄稿》并肩,为天下第三行书,文同此理,书同此理,虽隔千年,如出一辙。
与《寒食贴》风格相近的,应该是《渡海帖》和《江上帖》了,东坡九死一生,历经劫难,自海南渡海北归,身心交瘁,笔势更加苍莽,比《寒食贴》稍显粗糙,但海雨天风之气扑面而来,走笔之间,动人心魄。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自题金山画像》)
我有时曾想,生不能与东坡这样的文豪同时同代。如果有幸能到他所去过的地方走一遭,也是幸事。比如眉山,比如黄州,比如儋州。可惜,没有这样的机缘。
几年前,读东坡诗词,曾作诗一首,无格无律,算作古风吧,记录于下,算作对先贤的缅怀吧。
夜读东坡
夜饮普洱茶,捧读东坡诗;
诗如茶醇厚,读之味悠长;
每遇佳句处,拍案大叫绝。
早生几百年,必与苏公邻;
朝写北海字,暮吟渊明诗;
躬耕东坡上,荷锄看夕阳;
相从古寺去,携妓戏愚僧。
夜游赤壁下,挽弓射天狼;
黄州过寒食,海南濯沧浪;
百折不改志,愈磨愈坚强。
我于千载后,犹叹神飞扬;
年届不惑中,方知苏诗妙,
全豹窥一斑,已觉十年迟,
徘徊苏门下,吟哦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