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蕾
今年秋天,姥姥去世了,享年86岁。她比姥爷小三岁,也比姥爷晚走三年。真应了老古语的那句话“老伴老伴三年见面”。姥姥是我祖父母、外祖父母四位老人中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
那时候已经是中秋了,没有夏天的酷热,也没有冬天的严寒。丧葬一共三天。我们连去带回一共两天。这两天的时光,大多数时间是沿着村子的路一趟一趟地送汤、叩拜。其余的时间就是待在院子里,或坐在门口的土路上和亲戚们拉拉呱、叙叙家常。来的都是亲戚,可以说,除了很近的至亲,关系稍远一点的,我就分辨不清,或不曾见过。这是因为父亲参军、母亲后来跟着随军的缘故。偶尔回来探亲,总是匆匆,匆匆又匆匆,所以对我来说这许多的亲戚是见不全的。这时候才发现姥姥家的亲戚可真不少。
姥姥是寿终正寝的,没有遭罪,也不用人伺候,对她,对儿女来说都是有福气的。在农村,这样的高寿便是喜葬了。所以,并没有多么大的哀伤。这两日,足足地沐浴了两整天的日光浴,从早上到傍晚,晒得人暖洋洋的。日光是金灿灿的,就像照相馆里打的强光,照得到处都明晃晃的,似乎给所有的景物镶嵌了金光圈。这样的景致,在城市居住是很少有的,高楼林立,带来了便捷生活的同时,也剥夺了太阳热能的福利。
旧房子扳倒重起的锃光瓦亮的大瓦房门口前种着太阳花,大红的、粉色的,不知娇羞地怒放着。它们似乎不知道,这里走了一位善良又慈祥的老人家。穿过两排房子中间的狭窄小路,走到房子东山墙外,那是一大片开阔空地,犹如幽谷,大片参天的树木笔直地(间或一两个歪斜的树木)、一律向着天空发奋努力地生长。他们比赛一样努力地生长,看谁长得更高,看谁更接近苍穹近一点再近一点。一条蜿蜒的小土路,从树林中间穿过,以旖旎的姿态伸向远方。土路上铺满了灰色的落叶。落叶很厚,踩在脚底很Q弹,感觉像我们吃的QQ糖,很有在梦境里的感觉。幽谷的另一侧是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其中有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树型好像一把大扇子。树上结满了醒目又诱人的黄色果实。我被它吸引过去了。由于地势高低不平,我连爬带走地踉跄地来到了大柿子树下,果实实在太多了,有的低低地快要碰到地皮了。我采拾了几个,放在衣兜里。挑一个尝了尝,居然不涩,甜甜的,味道好极了。这大概是因为彻底熟透才不发涩吧?就像我们从青涩的少年,随着时间和阅历的增长渐渐长大成熟的道理是一样的吧?幽谷的低洼处有条小溪,已经看不清小溪有多宽,多深,因为它早已经被干枯的树叶覆盖得满满的,只能看见少许的亮亮的像碎镜片一样的水的碎片。我不想打扰,落叶对溪水投怀送抱的美好情景。我也不想知道这条小溪到底有多宽。因为陆地上满满的枯叶已经和小溪上的枯叶浑然一体,密不可分了。透过稀疏的枝丫,往远处眺望,那些峻峭的、伟岸的、秀丽的山峦,是姥爷姥姥的“新家”。姥姥最终是要和姥爷长眠于这里,在经历短暂又漫长的三年分别的时光,他们又重新团聚了。
生命轮回,周而复始。日子一天天从身边溜走,我从三岁离开了故乡。我感觉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我铭记故乡的名字,知道它的样子。但没有时间去静静地体会它、深刻地感受它。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地走。这次短暂的回乡,我得以体味它的气息,感受它的阳光,享受它田园山林的氛围。我感觉自己就像出巢的小鸟,看到外面新奇的世界,满怀期待和好奇,急切地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飞着飞着,竟被这满眼的纷繁,迷惑得不知回家的路。我亦感觉自己像家乡幽谷树林里的一棵树,有一颗躁动的心,想努力生长,探索天空更高处的风景。可,终有一天,我忽然发现野惯了的我,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原来我已经走出去很远很远。原来我只知道外面满眼纷繁的精彩,回首才发现来时的路和风景才是我灵魂最终的归处。我猜想,叶落归根的情怀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由此,我的内心升腾起想回故乡生活的强烈愿望。难道我已经老了?我在朋友圈里附上故乡的图片并追问自己“我是不是老了,我想回到家乡生活,与山水、阳光作伴,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
我四姥爷家的舅舅说,“外甥不是你心老了,是你有返璞归真的意念和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啊,我回道,“不能回到过去的时空,只好回到过去呆过的地方。”
我想生命或生活是一个圆,兜兜转转,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它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