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青格里

王敬

11月份的青河已迎接了大大小小的数场冬雪，当风裹挟着雪花从阴沉而灰暗的天空簌簌而下，在这个极度深寒飘着雪的季节，整个县城都被凝结成冰封一般。

出行的人们熙熙攘攘，身躯裹在厚重的衣物之下，拖着难以行动的身子在风雪之中步履蹒跚地前行，每落下一步都谨慎小心。步伐或沉重或轻盈，小步慢走，像极了行走在独木桥上的人，深怕身体左右晃动，又怕前挺后仰。与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极似，小腿摆动且步子间距极小。远处看去，碎步点点，留于身后的只有白雪上深陷的串串脚印。

当然，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北方的人来说，下雪并不感觉稀奇。儿时的记忆里，家乡的雪也总是漫山遍野地飘洒。但就寒冷而言，中国的土地上没有几个地方能与阿勒泰的严冬相比，漫长而寒冷总是这一地区的特征之一。当你身处此地时，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严冬寒冷是多么的透彻刺骨，多么的让人记忆深刻。

车队出县城时已是下午4点多，行驶了百公里之后，天色渐暗了下来，大概走了近3小时的路程。要在往常3小时足已抵达目的地，但在冰天雪地的冬季，却仅仅走了路途的一小半。颠簸、路滑让车队行驶异常艰难，天色渐暗之后，车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车灯的白光映射在雪地上折返出自下而上的白、灰、黑三种色差，光束在车前呈现由近至远、由亮到暗的渐变，直至光束边缘完全成了黑色，与天色融为了一起。

在冰雪暗夜行车时，你的视野总在一条笔直且不易发散的光束范畴内。有光照的地方亮，但旁边就黑，视线总被静固在极小的范围。只有熟悉路况的老司机才会摸黑前行，而车辆转弯最是危险，车头朝向的前方光明一片，但预转向的地方还是漆黑无比，除非你真的转过弯子，不然绝不会看清弯道处有什么。好在此次出行我们车辆众多，在头车的带领下，其他车辆沿着车辙跟随其后，不需要多少辨别便可顺利行驶。大约八九点多的时候，车队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我们住进了援牧的县牧办。

印象最深的历险还有和皇甫一起奔赴塔克什肯口岸盖章时的夜行。中午从县城出发，途径牧场办完事天色已黑，几十里的路硬是足足走了两个多时，现在想来真有点后怕。那时已进入12月份，气温早已跌至零下30来度。路面被压实的积雪所覆盖，光亮溜滑，车辆在这样的路面行驶只能是慢慢移动，生怕一不小心侧滑出去。而山道崎岖又加之夜间出行，让危险系数大大增加。

然而，最让人焦灼的还是前挡风玻璃上凝结的厚厚冰霜，它使得坐在车内的人看不清外面路况，一片模模糊糊，实难分辨清路面边缘。若是白天还好，路和戈壁甚至草原都能明显区分。但晚上就不同了，清一色的洁白，车灯照去刺目耀眼，表面看去一派祥和，但一切潜在的危险均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了。

我将身子紧靠在车的前端，头紧贴着前挡风玻璃注视前方，像赛车手的观察员。主驾驶皇甫也将身子极力靠前，脖子伸得老长，大气不敢出地死盯着前方路面，这样的情形既滑稽又严肃。

车里冷得让人哆嗦，即使你穿得很厚实，即便车里开着暖风，也依旧冻腿冻脚冻耳朵，只有冷的不行时才把暖风吹向自己。车内外温差让霜花在车窗玻璃上越结越厚，糊糊一层用暖风直对着吹，同时我用卡片在玻璃上不断地剐蹭，才确保视线辨清前方的路面。我想如若今晚车没了油，手机再没有信号，我俩非得冻死在这里不可。好在我们平安到了塔镇，连夜返回的念头，有也都不敢再想了，这样的冒险只此一处，却足以让人牢记一生。

寒冷常伴随着诸多危险，不论是听说的还是亲身经历的，都能使你的生活经验有所丰富。记得入冬不久，天还不算冷，10月份在青河算是相对温暖的季节，时而有下雪的天气，但雪量不多，只有山高的地方或背阴之处方才存雪。而这里即使是冬季也常常是阳光明媚，白天明晃晃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但到了晚上，气温急剧下降，降至零下十几度足以有致命的危险。

青河在10月份下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大雪，白天我和皇甫去了牧场，天气还算暖和，但到了晚上返程时可谓是风雪连天，惊险连连。大风呼呼刮了一夜，早上李叔告诉我们，昨晚走丢了两个放牧的牧民，找到了一个，但人已经不行了，另一个还不知下落。李叔的儿子在公安局工作，报警后警察和地方领导连夜出去找人。暴风雪天气人要迷了路或使得牛羊走丢，往年也发生过。在草原、大山深处，交通不便或者通讯不畅，这样的事就仍会发生。

李叔说：“牛羊遇到暴风雪的天气，风往哪里刮，牛羊就会跟随着风往哪个方向跑。”

常常是越赶越远，甚至是迷了折返的路，这不免让人心头一沉。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一个大活人若被风刮倒爬不起来，用不了几个小时就得冻死，何况连人在哪都不知道呢！

“儿子早上回来，又出去了，找人找了一晚上没有睡。”李叔脸上写满了担忧。

县里乡里出动了很多人，可惜只找到一个，已是奄奄一息了，而另一个牧民，怕是未敢担保不被冻死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

早听人说，早先这里冬天喝醉的人跌倒在路上会被冻死，甚至有被雪覆盖一时难以找到尸首的。但真的遇到真实的事发生在身边时，心里还是难以接受，鲜活的生命哪怕是牛羊都会让人痛心。

由于寒冷，冬季喝酒的人很多，而且酒量都好的惊人。如果你问谁能喝多少，所有的回答那都是一公斤。这不是吹，的确如此，可能就是气候的影响，慢慢成了习惯甚至是习俗，不喝够量你都不好意思和人家一起碰杯。我和皇甫住口岸的那天晚上，我们就亲眼见识了一番。

酒店保安是个四川大叔，他指着大堂里两个妇女说道：“那两个蒙古国女人喝了四瓶二锅头，而且啥也没吃。”说者随意听者惊心。

“她们还没喝够，还要酒喝，我是不敢再给了。”他说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她们喝完酒晚上不睡觉，大吼大叫，会影响旁边的客人。”大叔又补充说。

显然，这样的事在他看来是熟知的，且见得多了。

我好奇地问：“他们都这样能喝吗？”

“是啊，男的女的都一样，而且不吃东西地喝。”大叔司空见惯一般地说。

酒自然是高寒地区人们抗寒冷最简洁有效的方式，至于酒量，也许是适应了环境吧！或是长此以往的比拼练就出来的。

这里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天气相对干燥，不带湿度的干冷干冷，以至于冷得不那么刺骨，这也是我们头一次来这里的人能坚持，能适应的原因所在。

然而，银装素裹也是美不胜收的收获，蔚蓝的天，洁白的雪，静静的河流，巍峨的山，总是那么美好得让人如痴如醉。在这里看雪景不比内地，视野宽广得总超出你的视线。一眼望去山峦叠嶂起伏，草原辽阔无疆，天地浩瀚无比，一切都被装扮得那样洁白无瑕。白桦树间穿行的牛儿，草场静立的马儿，戈壁滩上行走的骆驼，还有那圈中咩咩叫的羊群……

总有很多让你忘也忘不掉的景象，或震撼或惊喜，或宛如童话般的晶莹、洁白，无不构成冰封青河美丽的画卷。

我和孩子们陶醉在美丽的画卷中，他们在雪地里尽情玩耍，不惧寒冷地噗噗喘着粗气，小脸蛋冻得黝黝通红。在地上抓起一团雪狠狠地向伙伴打去；踮着脚尖顺小牛犊的肚子爬上它的脊梁；敞开棉衣纽扣跑向雪堆不眨眼地跳了进去，这些场景好似让人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在青河的日子，我从夏天走到了冬天，从草原戈壁走到了冰天雪地，每一个过往，每一段经历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间。

然而，当时过境迁，我身处异地，又越发地怀念那段苦涩而艰难的日子，点点滴滴中有我们青春的誓言，有我们忘不了的冰雪寒冷，甚至有与草原以及牧场息息相关的桩桩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