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庆鹏
1989年,第一场冷空气吹进村庄,天上的太阳躲在暗灰色云层后面,透出仅有的一丝光亮,直到夜幕降临,再也没有露出头来。
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大街两旁的榆树、槐树、枣树等,光秃秃的,枝条随冷风吹过晃动着,并且发出一种“㖻㖻”地哨响声。地面上的尘土被刮得干干净净,屋檐下三五只麻雀结伴站立在电线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天空逐渐昏暗下来,街上空荡荡的,偶尔能够听到一阵“叮叮当当”自行车急促骑过的声音,这是自行车后轮挡泥板与车架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不知谁家院子里的狗儿听到响动,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犬哮声。
家家户户炊烟随天际飘扬,母亲为了改善今晚的饭食,坐在锅灶小木头墩上,一只手来回拉着风箱,一只手抓着碎柴往灶口添柴,锅盖周围冒着热气,一股炖鸡肉的浓香气味,扑鼻而来。
一年忙碌过后,村里人闲了下来,只要白天没事干,男劳力们就会躲在小饭屋,支上小圆桌打扑克牌,不是“争上游”,就是“四打一”,消遣冬日里的闷闲。妇女们则坐在炕沿上纳着千层底,手里拿着钎子织毛衣,一群人不时发出一阵阵欢悦的笑声。
今年收成不错,父亲特意到大集上买了两袋冷冻鸡皮,价格经济又实惠,一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这可是村里人冬日首选美食之一。
母亲感觉锅里的鸡皮马上就要炖好了,站起身将已经切好的白菜端起,倒入大铁锅里面,手里拿着长把炒勺,将鸡皮和白菜快速搅拌均匀。
姐姐,比我大三岁,已经念到四年级,学习非常刻苦。父亲将自己的办公桌奖励给姐姐使用,并且亲自动手为姐姐定制了一个高板凳。即便如此,姐姐坐在凳子上,仍比办公桌矮了一大截,姐姐总是吃力地跪在凳子上,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我和弟弟搬着马扎,坐在锅灶一旁,姐姐则帮着母亲拿碗和筷子,整齐划一摆在锅台上。我和弟弟拿起筷子“叮叮当当”敲起碗来。姐姐生气说:“要饭的,才敲碗呢!你俩要是谁再敲碗,就出去冻着,别吃饭了!”我和弟弟则敲得更加猛烈。
母亲走出饭屋,大步走到牛棚一旁,快速拿起筛子给老牛筛草。老牛看着母亲筛草,“哞哞”地叫个不停,像冲着母亲撒娇。母亲将草料倒进牛槽子,老牛一口口地吃着。母亲又走到北屋窗台前,拿起两个玉米棒子放进了牛槽。
父亲背着一篮子地瓜走进院子,满脸笑容说道:“今年储存的地瓜不错,没有一个冻坏的,个个水分充足,熬玉米地瓜粥正好。”
父亲看着我们姐弟三人正坐在锅灶旁,等着开饭,笑着说:“等不及了吧,今天晚上改善一下伙食,增加点营养,好让你们长个子。”
说话的工夫,父亲将篮子里面的地瓜倒入火炕旁边,将篮子放在门外,双手拍了拍土,蹲在洗手盆一旁,洗起手和脸来。其实,这是母亲提前准备好的洗脸水,就等父亲回来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姐姐掀开锅盖,将锅盖靠墙立着放在锅沿上。锅里鸡皮炖白菜的香味四溢,顿时馋得我直流口水。弟弟则在一旁嚷嚷着要先给他盛,姐姐只好先给弟弟盛了一碗,并嘱咐说:“小心点,别把嘴烫了!”弟弟拿着筷子,在碗里来回翻着挑鸡皮吃,弟弟筷子用得还不是特别灵活,还有点笨拙,刚夹起一块鸡皮,就“吧嗒”一下掉在地上。父亲看见后笑了笑,俯下身子,用手捡起来,转身拿起大铁桶里面的瓢,舀起一点水,将鸡皮洗了洗,然后放到了自己碗里。
母亲则在一旁,笑着嘱咐我们姐弟三人:“吃饭一定要坐好,身子不要来回晃动,更不要用手扒碗,尤其是大人将碗盛好,放在你面前时,不要随意摆动,避免把胳膊烫了。用筷子夹菜,一定要用手将筷子抓稳,不要在菜盘子里面来回搅动,在自己的家里可以,要是在别人家吃饭,人家可要笑话了。”
一家人围着锅台吃饭,锅里冒着热气,一家人说着家常话,吃着美味大餐,整个屋子充满阳光般的温暖。
夜已至深,风还在不停地刮着。我在睡梦中被惊醒,窗外天空微微发亮。我抬头侧眼一看,父亲推门而入,头上帽子顶着一些白色的亮点,父亲说:“快点起床,下雪了,跟着我去扫雪。”
我最喜欢下雪了,可以开心地在雪地玩耍。我迅速穿上衣服,弟弟看见我已经起床,也叫嚷着起床,父亲则帮弟弟穿好衣服。
走出屋门,院子内的积雪已达十几公分,踩上去瞬间没过脚踝,梧桐树、牛棚、猪圈、杏树上,全部布满大雪。几只麻雀顶着雪,在梧桐树上飞来飞去,追逐嬉戏,雪花一簇簇、一片片从树枝上落下。
父亲穿着一身的确良青灰色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厚棉帽子,显得特别精神,双手拿着扫帚,开始扫雪。雪太厚了,父亲每扫一下,扫帚就会狠狠地弯曲一下,感觉非常吃力。我在后面拿着铁锨一点点铲雪,总感觉铁锨比我的体重沉很多,我根本就铲不动这么厚重的积雪。弟弟捧起雪攥成雪球,狠狠地砸到我的身上,自己还“咯咯”傻笑着,我一铁锨上去,扔了弟弟一脸雪,拉着铁锨跑出院子。
胡同内,人们都在相互帮衬着扫雪,雪堆在胡同两旁,足足有一米多高,中间只留出地排车一样的宽度,方便出行。
大雪整整下了一个上午,吃完中午饭,雪停了。父亲拿着大扫帚,蹬着梯子,上房扫雪。母亲将刷碗水倒入大锅里面,提起大铁桶,又倒入锅里一些凉水,一层油花漂浮在水上面,这就是喂牛的刷锅水。
母亲坐在锅灶旁,开始烧起火来。我和弟弟拿着给老牛筛草的筛子,扣在院子梧桐树下面,找来四十公分长的一根木棍,将倒扣的筛子一边支撑起来,木棍下面拴上一根长长的细麻绳,在筛子下面撒上一些麦子粒和碎玉米粒,我和弟弟拽着绳子的另一头,躲在北屋门后面,谁也不出声。
这时,几只麻雀飞到院子里面觅食吃,在地上叨一下,双腿跳一下,还不时拍动两下翅膀,真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就要来临。其中,有两只麻雀发现了筛子下面的美味,跳动着来到筛子下面,刚叨了几下,我将绳子一拉,“啪嗒”一声,将两只小麻雀扣在下面,我和弟弟跑过去,慢慢掀起筛子,露出一点缝隙,弟弟伸进胳膊,麻利地分两次抓出麻雀。我用细绳子拴住麻雀的小腿,然后拴在梧桐树根底下,让这两只小麻雀当引子,就这样反反复复,大概两个小时,就捉了二十多只。
父亲扫完雪,从房顶上下来,看着我和弟弟的劳动成果,高兴地说:“晚上给你们炸麻雀吃。”我和弟弟更是来了兴致,一直捕到快天黑。
冬天终会过去,温暖总会降临在这个小小村落,大家的日常生活不断发生着改变,国家扶持农业发展的惠民政策接踵而至,全村家家户户饭桌上能够隔三差五的有肉吃,顿顿白面馒头吃不完,大家腰包开始鼓起来,脸上每天充满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