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四季

戚圣兰

算来已在这幢房子中住了十载春秋，期间无数嬉笑怒骂或有忘却，深刻之处仍能历历在目。谈及家中最精彩之处，当属小院。小院虽小，然花草树木杂然乎其间，亦有错落别致之感，四季变化，各有不同。今外出求学，故乡只剩寒暑。思乡之时，惦念的首先是小院里的人与物。提笔欲写小院四季，只怕不能描绘其间趣味十之一。

一、小院之冬

料知有人要问，书写次序为何不是春夏秋冬？自然因为冬天是我最喜爱的季节。王禹偁赞其竹楼“冬宜密雪，有碎玉声”，而我家小院非竹楼，难闻碎玉之声。但晨间拉开窗帘，窥见漫天碎玉纷纷扬扬，小院已披上银装，启窗深吸一口冷空气，身心为之一畅，未尝不比黄州小竹楼更有通透之意。

趿着加绒拖鞋走进小院时，砖上的厚雪才被爸爸扫至地里，又有天上的新雪飘落积起薄薄一层。小猫正窝在猫箱里偎着厚毛毯睡大觉，可角落处留着一排清晰的梅花脚印，直通向房檐下挂在绳子上的红色灌肠——那是我和妈妈打着呵欠在厨房里劳作至半夜的成果，饱满、油亮、透着青花椒味的肉香。小小狸奴，也许趁无人时颇动了一番脑筋，然而在人类的精心计算中还是要败下阵来。

走至石桌旁，信手在雪面上画一只猫脸或写一个字，再循着梅香去嗅栽在院墙边上的腊梅和白梅——这香气也是冷冷的。小院虽小，无法容纳岁寒三友，然仍可领会“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妙处。凑近观察，花瓣上略带薄雪，低头看，狸奴已踏着猫步来到树下，仰头撒娇。微雪初霁，冬日和暖的阳光映照整面大地，因有冰雪折射，万物熠熠生辉，自然也包括梅树及与花比娇的狸奴。当此之时，最宜换身行头，戴上狗皮帽子揣着手机出门拍照。

到了北风呼啸的夜晚，在外行走不过片刻便被冻得手指僵硬，穿过如烟风雪一溜小跑返回院中，赶紧跺跺脚拍掉身上的余雪冲进家门——小院在此时是缓冲带，是钻进避风港前的最后一站，当然，也是储物的天然冰箱。檐下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我端着果盆站在窗边，只待风定之时去小院的果箱里拿几个冰凉的苹果和脐橙供全家享用。

二、小院之春

至若春和景明，梅花渐凋，梅叶新绿之时，院墙西角的木香花、地里的薄荷、草莓等也被春风催醒，生出新的嫩叶。

嫩绿构成了初春小院的主色调，而后是层层翠色遮掩不住的艳色。木香花攀着栏杆开疆拓土，令西侧院墙缀满了浅黄色的小花。当木香花翠绿的枝条在日夜兼程后终于征服高墙，并在二楼的卧室窗外探头时，蜜蜂也顺着木香的生长方向延伸了自己的活动路径，让想要打开纱窗的我多了些犹疑。木香花是群聚的雅士，牡丹则是张扬的美人。妈妈悉心照料的岛锦和黄金阁应时盛放，二者皆花型硕大，岛锦的花色自边缘向内逐渐加深，呈现出最娇艳的粉红色，而黄金阁的花色则是镶着绯边的鹅黄，皆宜簪在贵妃髻上。

小奶猫也懂得珍惜这样惊人的美丽，选择扭身迅捷地爬上葡萄藤，伸爪拨弄系在藤上的几个风铃。和风暖阳、铃声叮当，生命在苏醒成长。叶下的小草莓逐渐熟透，洗净后咬下一口，虽然极酸，但香味是大棚草莓远远比不上的，每当这时，妈妈总要念叨这是“老辈子的味道”。

三、小院之夏

当翠色渐浓之时，令我又爱又恨的夏天便来到了。

若是能趁太阳高高挂起前用水冲洗石板地和玻璃门窗，便能在阳光铺天盖地时收获一个明净的小院。长日漫漫，蝉鸣此起彼伏，猫们在阴凉处摊开手脚睡大觉，家里的“蓝莓”却仍旧不甘寂寞要出门闯荡。我躺在凉席上昏昏欲睡，余光却瞥见这只出门不久的肥猫在玻璃门外上蹿下跳，甚是惊慌。我心下好奇，走至窗边，看到防腐木架上正立着一只头顶有白毛的漂亮小鸟，怒气冲天，时刻准备讨伐这只笨猫。想必是“蓝莓”冲撞了它的领地，这才追来发出警告。好笑的是，此后“蓝莓”出门玩耍，每每过不了多久就要夹着尾巴逃回家中，而这只神气的小鸟，或立在树顶、或立在栏杆尖，让我对鸟类的“叫骂”和记仇印象深刻。

待到暮色四合，暑气还未消散，我到小院里点燃几根艾草味的蚊香驱散恼人的蚊虫，顺带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小院东侧，在夏天迎来它的高光时刻。踏过石块凑近观赏，栏杆上的悬挂花盆里栽着多肉，下部有流水盆景和鱼缸，石蟾抱石、金鱼戏水，百合和薄荷杂植其间。防腐木上陈列一排花盆，栽着茉莉、多肉、芦荟等，茉莉已经绽开洁白的花瓣，送来清香。防腐木底种着一排百合，有花苞，也有一些已经盛放，粉色、白色、黄色挤挤挨挨、争奇斗艳，同茉莉一起愉悦人的嗅觉器官，此时行走时应当格外注意，以免蹭上花粉徒增烦恼。

清晨的冲刷、傍晚的蚊香其实都是预谋，一天的重头戏在支起烧烤炉、端出食材时正式拉开帷幕。威海的夏夜大多凉爽，十分适合在小院里就着晚风撸串。妈妈点火烧炭、架上食材、刷油放料，我负责在一旁偶尔打打下手。当听到烤肉上的油滴进炭火中激起“哔啵”的声响时，肚子也忍不住开始与之合唱，这可全是我爱吃的呀……此时的“蓝莓”竖着尾巴在我的腿边不停环绕，只为饱餐一顿早为它预留好的不加盐版烤大虾。

饭后，在石桌上备好冰杨梅汁，一家三口坐在石凳上，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望着东方的天空闲谈——那是环翠楼所在的方向，天空被不时变幻颜色的灯塔渲染，伴上月亮亦成一景。防腐木架顶的葡萄已经结出串串果实，小且绿，还需继续采天地灵气、汲日月精华。每到这时，我常想起苏子那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这是小院的恩赐。

四、小院之秋

风中渐渐有了凉意，院子西南角的两棵桂花树已挂上了小米粒似的花苞。在某个明月高悬的夜晚，香甜的桂花香会乘着安静的秋风，引诱我和妈妈在月色中赏花。

葡萄在秋风中逐渐变紫，到了农历八月十五前后，就可以踩着石桌垫脚剪一串绝对天然有机的小院葡萄，配上月饼做全家人的饭后甜点。葡萄产量不大，但滋味清甜；葡萄架下，也可产生一点偷听牛郎织女絮语的曼妙联想。

我对小院秋天的印象并不深刻，如今想来定是因为又到了开学的日子。“我言秋日胜春朝”，于学生而言，秋天是新一轮学习周期的开端，成果还需细细耕耘。

结语

光华流转，岁月织章，小院始终是“田园山水诗”式的存在。四季草木更迭，以不同于电子显示屏的方式令人感知时间流逝的实感。小院给了一家人消闲的去处，亦拉近了邻里间的距离。我家小院喜养花草，邻家小院则更有农家野趣，隔着栏杆笑语，递些瓜菜是常有的事。又或者家门在不经意间被敲响，原来是邻居奶奶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油果子或饺子前来投喂，这都是高居楼房之中难以体会到的妙处。人间草木、温情脉脉，此皆小院之所助也。

今日兴起，作文以记之，然笔力有限，不足道其间趣味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