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叫声声

修海英

燥热的午后，我打开了空调，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外面茂密的绿树发呆，忽然一阵尖锐的“吱吱吱”声响起。是蝉叫，这听起来急躁的声音让盛夏的味道更浓郁。说来奇怪，从第一声蝉叫声响起，潜伏在密匝枝叶间的蝉就像得了命令一样，吱吱吱地叫个不停，嘶鸣声此起彼伏， 好不热闹。

我听得呆住了，丝毫没有觉察出这午后的蝉叫声是噪音，我仿佛看到了岁月深处，一个帅气的少年手持竹竿，带着一群孩子在轻手轻脚地粘知了。小时候我们一直把蝉叫做知了，蝉的幼虫叫知了猴。帅气的少年是我哥哥，粘知了是儿时快乐的游戏。到现在我已经忘了当时粘知了用的什么胶，只记得一根长竹竿的顶头上抹了黏黏的液体，哥哥的眼睛很尖，像雷达一样四下搜索，看到树干上趴着的知了，就轻手轻脚走到树下，每次都不忘回头示意我们这群兴奋的孩子别出声。

我憋住呼吸，看着哥哥小心翼翼地把竹竿伸到树叶间，紧张极了。随着知了一阵急促叫声，就知道粘住了，我和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又蹦又跳，急不可待地围在哥哥身边。这时的哥哥就像得胜的将军一样神气，捏着拼命叫的知了给我们看。更多的时候，是听到“唧”的一声，竹竿还没碰到，警觉的知了就飞走了。哥哥带着小伙伴，继续找寻下一个目标，无拘无束的快乐将炎炎夏日渲染得热闹起来。

相比于粘知了，我更喜欢抓知了猴。从记事起，我就在一所部队大院里生活，那时大院里都是低矮的平房，至今还记得我家住在三间厢房里。那时，我和哥哥弟弟正是贪玩的年龄，在大院里到处搜寻，就想找一处可以尽情玩耍的地方。这个地方让我们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有美丽的花花草草，有三棵大树，枝繁叶茂，树下的知了猴破洞而出，爬在树干上挪动。这个发现，让我们兴奋不已。

抓知了猴要带着小铲子，瞪大眼睛在树底下搜寻着小洞洞，这些小洞就是知了猴的藏身之处。洞口很小很小，有时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用手轻轻一扒拉，洞口立刻变大了，说时迟那时快 ，小铲子对准洞口挖下去，一个肥胖笨拙的知了猴露了出来。我手快，一下就把知了猴抓出来，放在小铁桶里。我和哥哥弟弟分头行动，在这方园子里低着头，东看西找。有时，会看到树干上趴着的知了猴头部凸起，身子一动不动，这是要蜕皮变成知了了。我看到了也不敢抓，这个时候的知了猴看着有点吓人。

眼见着天要黑了，看着桶里蠕动的知了猴，数数有十几只，很有成就感，于是拎着小桶得意地回家。回家赶上妈妈正在拉着风闸烧火做饭，那就有美味吃了。哥哥会把知了猴扔进烧得正旺的炉灶里，可怜的知了猴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多日未食肉的胃敲起了锣鼓，发出一阵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哥哥弟弟顾不得烧得黢黑的马了猴烫嘴，抓起来就吃。我不敢吃，再馋也不吃。直到现在，知了猴成了饭店里的一道美味，我也从来没有吃过。

我把手里的几只知了猴放在简陋的纱网上，那时窗户上没有纱窗，为了拦截蚊子进屋，父亲就把纱网钉在窗框上。知了猴趴在纱网上，最初还蠕动着爬几下 ，渐渐停了，一动不动。早晨我醒来时，马了猴变成了蝉，留在纱网上的是一只马了猴皮，长大后才知道学名叫蝉蜕，还是一味中药材呢。

知了猴变成了蝉，会飞了，在不大的屋内飞来飞去，透明的双翅扑闪扑闪，发出阵阵“吱吱吱”的叫声。蝉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声音凄厉，母亲催促着赶紧开门开窗让蝉飞出去。蝉飞出去了，一眨眼没影了。我看到 ，哥哥又在摆弄长竹竿，又要去粘知了了。也许，我放走的这只蝉，恰巧让哥哥粘住了呢。

后来，我们长大了，有着三棵树的园子也改造盖起了楼房，钢筋水泥的高楼林立，带给我儿时快乐的三棵树彻底消失了。回忆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出现 ，时光的脚步匆匆，世事无常，人生难测，年轻的哥哥英年早逝，与日夜思念他的亲人天地两隔，每念及此，怎不肝肠寸断。二十年后，妈妈也离开了我，让我唯一感到慰藉的是，妈妈去和哥哥团聚了。

我怀念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怀念妈妈的大蒲扇，怀念爸爸泡在水桶里的西瓜，是那么清澈甘甜。“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年代，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父母还年轻，呵护着我们姊妹仨，粗茶淡饭却开开心心。

蝉叫声声扰心扉，情也悠悠思亲人。每当蝉叫声响起时，我仍然会下意识地想起哥哥带着我粘知了、抓知了猴，那一幅幅充满动感的画面在岁月深处依然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