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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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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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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郑云霞

在江汉平原的北端,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号称帝王之乡,在帝王之乡的境内曾经有一个历史色彩很浓郁的“国营农场”,在农场最高地也是最繁华的地方叫作“岭”,在岭上有一口井,也叫辘轳井。

这口井具体何年何月打的,无从考究。因为当初创业的老一辈人大多已作古。自来水也通了二三十年,如果不是对它有特别深厚的感情,没有人还会想起这口弃置多年不用的老井;如果不是在井边长大的孩子,也没有谁会无由地想起它。这口老井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退出人们的视线,隐藏在一部分人的记忆里。偶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常年在异国他乡重归故里时,问起这口井,才有为数不多的人依稀记得它。

这,就是岭上的老井。这口井,说老也不老,它还没有一百岁;说小也不小,至少年过半百了。

儿时听老一辈人讲:新中国成立初,百废待兴,这块土地三年两淹,十种一收。岭上四下芦苇茫茫,狼嚎人稀,一片荒凉景象。那时人们最多种一季庄稼,靠打鱼、采菱为生。解放前,每有大水过后,常有瘟疫流行。父辈们就是在解放后响应党的号召,经国家投资建立起这个国营农场。

父辈们来到农场垦荒,首先围湖筑堤,根治水灾,还有一件事就是打井,解决老百姓的吃水困难,从根源上切断流行病的传播途径。而此前当地居民都和牲畜共同使用着同一口堰塘的水。牛和猪在堰塘里困泥,鸭子也在堰塘里游弋,人们洗衣、吃水也在这口堰塘里。三年两淹,自然瘟疫流行。

建场初,正值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经济困难时期,物资紧缺,粮食匮乏。在那个年代,打井不像现在有专业的机械设备,也不像现在的专业打井人,打竖井,三两个人一把短把锹,一架辘轳,一个竹筐就可以完成。那时的人们没有几个识字的,先进的技术和科学在这里还未传播。人们凭着“敢教日月换新天”战天斗地的革命激情,用双手,用蛮力来征服一切。人们运用最原始最笨拙的办法来挖井,对!就是“挖”井!而不是现在的“打”井。因为岭上是最高点,如果井打得低了好漫,所以就选址在岭上。没有勘测队,没有专业技术人员,他们自己定下挖井的方位,召开誓师大会,所有的劳力自带铁锹或者粪箕来挖井。你可以想象在那个激情澎湃的革命年代,一种无限崇高的革命精神鼓舞着大家,激励着大家。红旗招展,大喇叭里连续播放着《歌唱二郎山》《东方红》等令人热血沸腾的革命歌曲,鼓舞人心激励斗志。

这是一场浩大的工程,他们挖的是倒梯形漏斗形的井,就像现在的考古现场。这是一场用血汗和纯劳力换取甘甜的工程。人们自发地加入其中,妇女来了,儿童来了,连老太太也来了。哪怕是手搬一块土坷垃,哪怕是怀抱一块石头,也是一番心意。每天天黑透还不见人们收工;半夜借着星光总有早起的人披星戴月地干着。没人催工也没有人监督,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提前到工地上你追我赶干活儿!这个场面只能用“热火朝天”来形容。因为岭上属于低丘岗,海拔虽然不高,但也比周围的地势高上十几二十几米,并且此处的土壤属于黏土地,黄棕壤,当地人俗称“黄胶泥”。只要粘上你,想甩都甩不掉!用锹挖土,它粘锹;用筐装土,它粘筐。上土时,粘在锹上,甩不掉!倒土时,往往筐底上还粘着厚厚的一层土。它粘你的脚,一双鞋挖井时穿不了两天,有人索性打赤脚干活,这黄胶泥和人较上了劲!工程因此进度很慢,大家一筹莫展,费力费时还不出工。后来老人们想出土办法:用水洗,用火灰垫——每付粪萁底上撒层火灰,这样就不粘筐了,铁锹挖两锹就用水洗洗,用起来利索多了。

因为是黏土地,透水性差,挖到水时又好塌方,大家就自上而下站成队,一桶一桶往外递水,一边清淤一边挖,直到挖到清冽甘甜的水源。整个工地沸腾起来,底下的人把混着泥浆的甘甜送上去,人们掬着水和着泪,喝着,笑着。随后的工作就是从窑上拉来一车车的红砖,砌井壁,再回填,砌一段回填一段,最好的石匠早就用青石块钎好的井沿,铁匠打好了辘轳的铁摇把,再在辘轳的另一头压上大大的磨盘,固定牢靠。一口轱辘井终于挖好了。此后岭上和岭上周围的人都吃上了纯净清冽的井水。

这口辘轳井特别深,趴在井沿上只能看见碗口那么大的一个小亮点,丢一粒石子儿下去,半天才能听到“咚”的一声轻响。每天天不亮,就听见辘轳“吱吱呀呀”的声响,打水的人多着呢,他们通常很早就要起床排队挑水;夜半时分还有晚归的人在井上忙碌着,朦胧间依稀听见“吱吱呀呀”摇辘轳的声音。听着辘轳绞动运转的声响,就像婴儿听着妈妈的眠歌,慢慢地安然入睡,辘辘声陪伴着井边多少孩子长大。

辘轳摇动着岁月,一年又一年。井台上青石被磨得锃亮锃亮,井壁上长满了厚厚的苔藓,在井壁的缝隙里还有喜阴的蕨类植物舒展着羽状的叶片,时光就在辘轳的“吱吱呀呀”里流失……

随着自来水的普及,这口井失去了应用的价值。曾经挖井的人,挑水的人有的早已作古,有的老态龙钟,有的远走他乡。那些远离的人何曾忘记这口老井?那些步履蹒跚的老者何曾忘记这口老井?留在记忆里的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回忆!

岁月更迭,斗转星移,老井静静地守候着这方热土,那个热血澎湃的革命岁月也淡出了历史舞台。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地看待一切,面对一切。辘轳井与那久远的时光一样,飘忽淡远却早已嵌入农垦者和他的子孙的心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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