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朋地
初夏午后,蛙鸣蝉噪,湛蓝的天空,飘过朵朵白云,甚是皎洁。我坐在河边槐树的斑斑树荫里,颇感丝丝惬意。那一朵云,把我带入回不去却总能偶然想起的记忆里。
我姥姥的名字很好听,叫陶化云。她老人家是一位普通的农村老人,除了曾在一九六几年闯过关东到过黑龙江以外,再没离开过生活的这片农村土地,死后也埋葬在了辛苦劳作一辈子的这堆黄土里。姥姥这一辈子是辛劳的。她老人家和姥爷两人生儿生女养老育幼,把四男两女六个孩子拉扯大。记得她老人家夏天时常穿着老式短袖衬褂,冬天习惯穿上一层又一层的粗布大褂和棉袄,却没有裹脚,干活利索,干净整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老人家把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操持得井井有条,加上姥爷做点小生意,家里虽说不上富裕,却也能吃得饱穿得暖。
姥爷在六十五岁的时候去世了,我的姥姥托起了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还得给小儿子盖房娶媳妇。姥姥主着家,种着地,操持着四舅的婚事,日子过得极其艰辛,一块钱能掰成好几瓣花,一棵葱能吃用两天,衣服大多有不少的缝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的情况都差不多,十里八村能出个万元户就很不错了。其他子女都已分家另过了,也都没什么积蓄,虽能帮衬点姥姥和四舅,也使不上大劲。
上了小学以后,基本上每个周末,我都会骑着自行车去姥姥家,拿着我娘准备的鸡蛋、韭菜、烧饼、大米等等。我们的村子和姥姥村子是邻村,相距三里地,天气好的时候,从我们村口都能望见她村子。睡觉前,姥姥总是提前给我铺好我最喜欢的洋布被,摸起来特别软和,被窝里还放上热水瓶。那时的热水瓶是从村卫生室跟人要的输液瓶,玻璃的,灌上热水特别暖和,用脚蹬着它能睡个美美的好觉。她老人家起得早,每天都扫院子、洒水,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她老人家疼孩子,即便面对家庭的穷苦,也没亏待了我们。她老人家做的饭,孩子们总爱吃。春天,她包的肉蛋饺子,满口留香,一口一个;夏天,她炒的长豆角,比肉都香;秋天,她把放硬了的月饼熥软了吃,别有一番滋味;冬天,她像变戏法似的,包出了槐花馅的包子,味道美极了。姥姥总是用她的勤劳、智慧、豁达,把平淡的生活调剂得有滋有味,把日升日落装扮得五光十色。我们乐享其中,只是现在再没有机会感受到姥姥做饭的味道了。刚才提到的吃食,就是最好的例子,姥姥有她疼爱我们的独特方式。后来,在大家一起努力下,姥姥攒钱盖了新房,四舅结了婚,家里的生活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是,她老人家勤俭持家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
从我记事起,她老人家从不和人争执,和邻居们之间从来没有红过脸,有时宁愿自己吃点亏息事宁人。小时候,表哥和我跟别人打架,无论谁的错,她都是先让我们跟别人道歉,因为她老人家总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说你们也有不对的地方”。那时候,我对姥姥的做法不理解,长大了才明白,姥姥这是大智慧,正人先正己,要懂得吃亏是福。我娘说,在她生我的时候,奶奶家生活条件不好,办喜宴手头不宽绰,姥姥在喜宴前天晚上,趁着夜色悄悄地送来了五十多个鸡蛋和六十斤红糖。这件事,我爸常跟我提起。
二〇一二年,我毕业后到烟台工作,回家的次数渐少了,有了女儿和儿子后,工作生活更觉忙碌,接连几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五年前的国庆节,我和孩子们一起回了趟老家,去看了姥姥。那天,在姥姥家,我们烀了肘子、炸的带鱼、煮了羊汤……在院子里的枣树下,边吃边聊,她很开心。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嘴角总能微微上扬。那是我和姥姥的最后一见,她老人家驼着背拄着杖,在门口向我们挥手的画面,已经凝固在我的脑海里。是啊,在小的时候,孩子们是生活的主角,总是享受隔代亲的关怀,老人们给的是满满的疼爱。在孩子们长大了的时候,老人们需要的是我们的关爱,因为他们的一切都给了岁月、给了孩子,时间留给他们的,已经不多了。或许,鸟儿的翅膀硬了,想去更高的天空翱翔,最好常飞回来看看曾经孵化养育自己的老巢,莫让老巢独自在风雨里飘摇。
上次回老家,去了趟姥姥住过的老宅,她老人家用的那把锁已锈迹斑斑,那棵枣树也受尽了寂寞。我曾添过柴、烧过锅的厨房坍塌了,姥姥每天清扫的院子变得杂草丛生,这里的一切,已没有了姥姥的影子,没有了一家人曾经的欢声笑语。我在老宅门口伫立了许久,想起五年前他老人家驼着背,拄着拐棍,摆手跟我们道别,姥姥是在这里和我们挥手泪别……倘若能在她老人家生前多回去几次、多陪陪她,该有多好啊!现在,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老人家。如今,我特别喜欢看云,有时还要和云聊上几句。
是啊,时间的手,给了我们成长、希望,也会悄悄地带走岁月,真想让岁月慢些走。倘若止不住岁月的脚步,就让我们把岁月握在手里,紧紧地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