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石子

张丽雨

一盘跳棋下完了。我摸摸膝盖，有点麻，把蜷着的腿伸开，脚底板就像千万根针扎进了血管。换了好几个动作，我对女儿说，咱得挪地方。 仔细看木地板，还落着几根狗毛，那是黑狗抖擞下去的。

我俩把薄薄的塑料纸，四四方方地摊在了床上。水果绿和橘子红又摆成了三角形的对垒架势。女儿已掌握了跳棋的规则，立刻从第二排像山羊跳，跃过一个，落在了前面的圆圈。我也在琢磨着，应该把这小伞状的跳棋撒开，隔点拉成长线，否则一步步走，就等着看对方胜利吧。

我俩走得很慢。等勾起头，看到在床侧盖着薄被翻手机的丈夫，女儿命令他加入博弈。他欣然应允。

三个人在棋盘上各自调动着自己的士兵。不用厮杀、吞子，但都跳出自己的驻守阵地，才发现三种颜色在棋盘中腹混杂在一起，谁也挪不动步。三个人开始边下边分析：如果做全盘考虑提前布局就好了，如果会借力同时又把对方堵住就好了，如果能从手机上看一下专家讲解跳棋的视频就好了……筋疲力尽地下完一局，丈夫首先占领了胜利的高峰，然后看我和女儿谁再登顶。女儿在最后孤军奋战，走完艰难的几步棋，我们都对女儿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如果你败了，不下完就不会有进步。你最后走那几步还可以去琢磨：用最快的速度怎么走？丈夫对女儿传授经验。

连下两局，女儿完败，可是脸上看不出一点落寞的神情。

还有别的游戏。我又把石子和羊拐骨摆出来。

丈夫伸出自己像钢琴家一样的手，挑出五颗石子，往空中一抛，接住其中一颗，另外四颗散在床单上。他扔出手中的石子，同时捡起床单上的一颗，两颗石子一碰，清脆有声。手起石落，一颗颗石子都落在了掌心里。他的眼睛看向空中的石子，右手还得摸索着床单上的，眼睛不停地上下看着，手不停地抛开，接住。

女儿摩拳擦掌，先拿过石子研究一番。这应该是南京的雨花石，又像新疆的玛瑙石。有的粉得透明，有的像橄榄绿上缀着芝麻点儿，还有的赭石色又有一层一层的岩石状纹路。

我也想起来，可以把所有石子抛出去，用手背去接，再翻过来用掌心接住，然后用左手大拇指和另外并拢的四指形成一座拱桥，用右手抛起一颗石子，接石子的同时把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扫进桥洞里。

女儿把石子扔出去，石子像射线一样弹到被子上。女儿笑着捡起石子，又往高空一抛，拣其他石子时，被落下的石子砸中了虎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趁机回忆羊拐骨的玩法，好像得扔着沙包或乒乓球，同时用手去掰。羊拐骨的四面——坑儿，肚儿，轮儿，真儿全部翻完，就赢了。小时候有同学有一颗羊拐骨，汗津津的手能把它盘得油亮，还有的在羊拐骨上抹上一面红漆。现在才知道，它和满族人有渊源，并总让我想到萨满教的图腾。

石子玩累了。丈夫对羊拐骨不感兴趣。女儿说，要不就玩围棋。

丈夫看我一眼，这是个敏感话题。

上幼儿园时，女儿兴致勃勃地说自己会下围棋了。我立马买了一副高档的棋子。棋子像缩小的外星人飞碟，拿起黑子就着灯光一照，是玉一样的墨绿色。我鼓励女儿：“好好下，争取入围九段。”

女儿讲着气和眼，我听懂了规则，却一下吃了她一大片。女儿眼泪汪汪，嘴上讲着道理：“不要紧，不要紧。”丈夫凑过来批我：“孩子还小，你得让让她！”女儿哇一声痛哭，再也不学围棋了。

现在，女儿拿湿巾把两盒蒙灰的围棋擦干净，棋罐泛着一圈圈螺旋纹的釉。

我和女儿两军对垒。事隔五年，女儿一下子棋艺大涨。我的白子不断地被女儿劫住，断掉。我惊呼着：“几年没学，你怎么反而下得这么牛了？”

我不想下了，女儿边走着棋，边提醒我：“妈妈，你走那一步是昏招”。即便让着我，女儿也很快收官了。不用我表扬，女儿神情的那种舒畅是报仇后的自信。

还是再玩石子吧。我又抓起了石子。

“别光在户内，到外面溜达溜达吧。”丈夫建议一家人去散步。昨晚我们看到新建的小区内，很多人饭后来回逛着。有的小女孩在路灯下跳绳。女儿已经骑着变速车，车把上套着狗绳，和狗一起跑到了挡着的绿铁皮围墙那里。有的母女俩在打羽毛球，路灯照着他们的脸，敷上一层橘黄色。一位父亲腆着啤酒肚，把儿子投过来的排球顶了回去。五六个老大爷在亭子里搓麻将。他们躬着背，头上顶着矿灯式的感应器，像在研究萤火虫。

这么晚了，还是在家里玩石子吧。这些游戏让你远离手机，还能让你感受我们的童年，又能增进我们家人的感情……我喋喋不休。

女儿否定我，游戏可不只有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