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写作》
内刊会员
邓秀真
前几天参加单位组织的职工体检，我乘车回了县城父母家，这是一楼带小院的楼房，有两间偏房坐落在院子左右两侧。推开大木门，院子里的容器立刻映入眼帘：大桶小罐，大箱小盒，包括铁的、塑料的、泡沫的，圆的方的长的，白的黑的粉的黄的……四五十个容器高高低低摆在屋檐下整整一圈，真可谓全体家伙齐上阵，场面那叫一个壮观，我哑然失笑。
每当下雨，娘充分利用她住一楼带小院的优势，屋檐上斜放着几根竹筒，她不住打着雨伞去倒腾弄水，然后，让爸爸提到楼房大水缸里去，名义上是备用浇花，实际上是冲厕所、洗衣服、洗菜、刷锅等等。因为每当冲一次马桶，娘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就心疼，据她说要用掉半桶水，他们年老了，爱喝茶水，去厕所的次数多，冲马桶的频率就高。有时 ，娘干脆把马桶的阀门关了，舀上半舀子雨水冲厕所。为此我们义正辞严警告了几次：“以后，一定不能再接雨水往屋里弄，第一，雨水汇集了空气中的杂质、农药、尘埃，甚至新冠病毒遗留物，有毒；第二，雨水存放久了，里面有孑孓，滋生蚊子，咬人；第三，你们年龄大了，万一上下台阶滑倒，摔坏髋关节膝关节，要做手术，得不偿失；第四，用完马桶不及时冲，舀一点雨水应付一下，不能冲干净，臊味浓，造成空气不好，对你们的呼吸系统不利。”接着正向引导：“创设好的环境，爸爸多活一个月，就会有七千多元的收入，你一个月多用五方水，也就是二十元钱，一年二百四十元，三十年，才顶爸爸一个月的工资。怎么这么财迷，你还想活几个三十年啊？再活上一个三十年，那差不多要创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娘总是说：“我是在锻炼身体 ，长期坐着不活动不行。”我就说：“那好，你干脆把雨水从这一个容器舀到那一个容器，来回倒着玩，这样锻炼行吧！”
1997年，我最小的弟弟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从那时，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得到了真正的改善。但父母节俭了一辈子，现在纵使食物再丰盛，他们也总是舍不得吃，留着，等孩子们或客人来了再吃。
春夏的西瓜，因为存放太久，等来人后才肯切开，往往瓜瓤处空洞变成紫红色，缕缕丝线能清晰可见，里面已经变质了，垃圾桶是它的最后归宿。为此，我们对娘说了无数次，“您老说吃了不疼扔了疼，这都浪费了。”怎奈她就是一意孤行，总以为不会坏，还是舍不得独自吃。
亲朋给送来自家养殖鸡产的土鸡蛋，父母也舍不得吃，一直放着。我说，这东西放久了营养流失很多， 趁着新鲜吃才行。而他们总是吃便宜的洋鸡蛋。有时在家做饭，我想拿土鸡蛋炒菜，打开一看，里面变黑了，有的蛋清蛋黄成汤了，发出臭味，只好扔掉。他们想留给别人吃的食物就一直留着，如没人来，看到快坏了才舍得吃。像食用油、牛奶、点心等，往往都是到了保质期最后期限才不得已吃掉，几乎永远在吃快要坏的东西。我们说，千万别食物中毒，该扔掉。娘总是说，你爸爸胃口极好，没好没歹，很能吃，人家不碍事，也不闹肚子。每当子女们嫌他们太节约，娘还振振有词：“我们都八十多岁了，这样吃也中不了毒，还挺健康，这不挺好吗？”
他们用电也极尽节约，娘老了记忆力不好，但是人走灯灭记得贼清楚。晚上，打开电视的同时把客厅的灯接着关掉。客厅里一个老式日光灯，四十瓦，娘一般舍不得开灯，我们赶紧给换上了八瓦的LED节能灯，好让父母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也开着灯，以免伤眼睛。
娘用电饭锅做饭，为了省点电费，熬粥的时候，米熟了就关掉开关。我告诉她，要多煮一点时间，分子之间运动充分，米饭才黏稠，口感好。像赤豆、黄豆、黑豆、豇豆等一些豆类，娘都是先一块煮出来很多，存放在冰箱里，熬粥的时候再取出一点放上，就是怕浪费电。我告诉她，这样做营养会丢失。
在长期的摸索中，老娘还发明了煮花生米前使劲浸泡法、小便存满便盆集中倾倒法、制水机废水刷锅洗碗循环利用法等等。
老娘对水电的节约，简直到了我们无法容忍的地步。
我们都义正词严地对娘说：“如果考虑到为国家节约水资源、电能，你作为一名老党员，精神可嘉；如果单纯考虑节约钱，你尽管放心用，我们给你负责交水电费。”她只好说：无谓的浪费不值得，能生活就行，你们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还借故转移话题，说邻居谁谁谁家，比她用的水电更少，让我们无可奈何。在我们一次次奚落之后，娘总是允诺以后不再这么节俭，实际上，她在省吃俭用的路上依旧我行我素。
我们姐弟四人都参加工作后，会给父母不定时买衣服鞋帽。父母对衣着也从来不讲究，往往把我们或孩子们替换下的衣服，改造一下就穿，那些新衣服鞋帽一直闲置在衣柜里，也就是出席重要的场合撑撑门面。
上次回家，我在银座商城看到一双拖鞋，底子很厚很软，就给爸爸买回一双。到家后，我让爸爸把旧的换下来，换上新的。他说：“买这干啥，我这还有新的没穿，这双不是穿着好好的吗？”娘也说：“你们买的贵，我买的便宜，五块钱一双，你爸也能穿一年。”实际上，每次给他们买东西，我们都会把价格缩水很多告诉他们，担心娘心疼。我以往只看到爸的拖鞋底子很薄，他抬起脚的同时，我惊呆了，拖鞋底部中间已经断裂，有一个大窟窿。我说：“爸呀，你咋不怕踩个石头钉子的，硌坏或扎伤脚心啊！”这才逼他脱下来扔掉了。
也是上次回家，我收拾屋子，找出了娘的十多双鞋子，有的底子折了，有的鞋面有破损，有的很旧了，但娘一直舍不得扔掉，和我说这个暖和，那个舒服，穿着还行，一直在穿。怕她再继续穿这些烂鞋子，我装到一个袋子里，扔到垃圾桶里去了。娘说，其实，孩子们给买的新衣服、新鞋子、新帽子有很多，都放着了，我们不爱穿新的。
现在，因为爸爸每月有七千余元的退休金，不需要子女提供生活费，我们只是给他们买衣服、蔬果、鱼肉、零用品等，父母总是叮嘱我们要节约，不要浪费。他们都是极其节俭的人。
常听娘说，原来实行生产责任制，你爸在外教书很久不回家，左邻右舍，人家劳力帮咱犁地、收庄稼、打场、泥房……我就把新鲜的好的东西都送给人家吃，舍不得给你们吃，或给人家买条烟购瓶酒，那时又不用付工钱，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娘是知恩图报的人。
爱心小学的脑瘫儿童，我已资助七年多了，娘一直很支持。有时候，我去看望那儿的孩子们，她会给带上点心、水果 、衣服，说孩子们的家庭不容易，孩子们可怜，给他们捎点吃的穿的去吧。娘是富有爱心的人。
我觉得，娘是一个矛盾体，她对自己很吝啬，一分钱恨不得掰八瓣花，斤斤计较；一旦得知亲戚朋友或子女孙辈有了困难，却总是倾囊相助 ，上百上千元支援，对别人又很慷慨大方。
嗨 ，家有这样财迷的老娘，顽固不化，真的没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