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味道

娄世平

我明显地感觉到，今年的冬天没有往年的冷，从南方到北方都下了大雪，唯独高密帝国只是零零星星落下一些薄薄细雪，就像凭空撒了一层细盐，一落到地上很快就融化了，快的都没有来得及像往年那样异常兴奋地去欣赏。

进入腊月，天气也是怪怪的，带着些焦虑，纵然不是很冷，可小城的昼夜温差却是挺大，尤其是早上和晚上也是凉气袭人，一如我的心情，在冬天里带着些许焦虑。

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为筹备过年的年货，刚从超市出来，迎着凉风走在回家的路上。

干燥的夜风一吹，有一股涩涩的味道。我舔着有些干裂的嘴唇，一面听着四周附近飘来的小贩的叫卖声、下班人群的嘈杂声，一面嗅着空气中流淌的一股香油的气息……

这时，手机响了，是远在北京的儿子打来的。

“……最近身体怎样……？”

我知道，儿子的问候是因了我身体上出现的一些“毛病”而言的。

这些年，我患上了腰痛颈椎痛的毛病，站着走路没有什么感觉，唯独坐下，大约吃一顿饭的工夫腰就痛的连疼带麻，需要赶紧躺下才会缓解疼痛。

每一次的住院治疗，核磁共振的检查诊断均为L3/4、L4 /5S1腰椎间盘突出、腰椎曲度变直、腰椎退行性变。

更要命的是三年前在上班午餐时，餐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被不知是谁洒落的菜汤滑倒，重重地向后摔倒，菜汤和稀饭如同凭空泼来的泔水让我狼狈不堪。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感到了出丑、害羞、难看、丢尽了我的颜面。

我非常费力地从地下撑起双臂，用尽力气爬起来，用餐巾纸胡乱擦拭了一下又湿又脏的衣服，匆匆吃完饭，强忍着疼痛就离开了餐厅。

之后，强忍着休息了十几天，中间还要不时地从床上起来，在微机上忍受着疼痛和麻木的折磨完成一些杂七杂八的文字材料的活，导致疼痛进一步加剧，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它所带来的疼痛会加重我的病情，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屡屡和餐厅负责人为此电话交涉，但餐厅的理由看似完美无缺，实则是荒唐、滑稽甚至是可笑。仅仅为了一推了之，屡屡以时间太长缺少实据为由，两次都是简单地“意思”了一下而了结，美其名曰“慰问金”。

还有颈椎，报告诊断为C3/4、C4/5、C5/6、C6/7椎间盘突出，却不同程度向后方突出，压迫硬膜囊；颈椎生理曲度变直，颈椎退行性改变。

晚上半夜时分，剧烈的头痛让我生不如死，整个头部连带着颈椎拔凉拔凉的，用手一摸，感觉整个头部和颈椎都缺少了流动的血液。

慌乱惊恐地跑到医院，医生对颅脑部位一顿CT猛扫，诊断结果重点竟是脑内缺血灶。再做彩超颈动脉+椎动脉检查，报告诊断为左侧远段后壁探及4.9mmx1.6mm等回声为主不均回声斑块，右侧锁骨下动脉起始部后壁探及9.8mmx2.9mm等回声为主不均回声斑块。

仅有腰椎、颈椎的病痛折磨似乎还是不够的，上天似乎总是要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护送唐僧取经一样让你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难上还要加难，犹如雪上加霜，屋漏再逢连阴雨一样时不时地加重惩罚我，早在多年前还让我患上了“干眼症”。

“干眼症”以眼睛干涩为主要症状，总是伴有双眼痒感、异物感、烧灼感，畏光、视物模糊、视力波动，对外界刺激敏感；有时眼睛太干，基本泪液不足，反而刺激反射性泪液分泌，而造成常常流泪；严重的时候眼睛会红肿、充血、破皮而有丝状物黏附，这种损伤日久造成角结膜病变，并会永久性影响视力。

可别小看了这在某些人看来似乎是不起眼的小“毛病”，刚开始发作的那一年，我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眼睛疼而难受，那难受的滋味多次让我产生了打开窗户然后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念头。

所幸，我似乎用理智战胜了病痛，我一直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到现在还在畏畏缩缩而又坚强地活着。

我最终还是忍受了下来，然后开始诚惶诚恐地跑遍北京、济南、青岛、潍坊等大中医院的眼科，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检查环节和程序，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方法进行治疗、寻医访药，甚至还不惜花大价格购买了又厚又沉的双层的湿房镜，哪怕遮丑了我的面容，我还得义无反顾地戴上它，走到哪里都不能摘下，除非是大冬天从屋外走到屋里，雾气和干热的湿气润化了眼镜。

在寻医问药跑医院检查的日子里，我发现不管是一线城市的大医院还是二三线城市的重点医院，患者都人满为患，不管哪个科室，排队挂号的人群犹如一条条长龙，一眼望不到边，来来往往的患者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在眼科，我看见有近乎双目失明的患者，连走路都需要亲人的搀扶；住院部的床位已满，临时在走廊里放张病床等待着空出床位的病人更是不在少数；动完手术，眼睛被卫生纱布包扎后带着眼罩，不时发出痛苦呻吟的患者让我的心情沉重……。

耳闻目睹了这么多的病人，让我震惊之余也深感自己和他们相比，还是幸运的。在他们面前，我的“毛病”确实是轻微的，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我的心情开始释然，我哀叹世间所有病人的不幸，也暗自庆幸自己的有幸。

我至此才深深地明白：“幸福的群体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群体各有各的不幸。”

当然，这是我私自套用并篡改了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来的。

我在生活和工作上接二连三地发生的一些无法诉说的变故和刺激，时常让我彻夜焦虑，几乎夜夜失眠。

长时间的焦虑失眠，让我痛苦不堪，尤其是一遇到点什么事，那怕是在睡前的一个容易让我紧张和激动的电话，都能让我彻夜难眠，最后只有靠吃催眠药品来维持睡眠，整个身心痛苦不堪。也因此，我便更加害怕夜晚，几乎在每一天里都害怕黑夜的到来！

坦白地说，在生活中，我不仅仅是单纯来自于经济上的压力，还有那些年父母的常年住院以及后来的重大变故而不幸离世，更有来自三弟的英年早逝，均严重地刺激了我的大脑，我为此而伤心而自责，痛苦地不能自拔，整个身心都受到极大的摧残，头脑也因此而深受刺激。

在工作中，我在将等级排列的如同金字塔般的单位里苦苦工作也已三十多年。因了学历的层次太低，知识水平储量的不足和肤浅，文字工作的摧残让我在三十多岁时就过早地谢了头顶，整个头部成了“地中海”，近几年还全部都变成了白发。

冲动和恼怒之下，我索性几周一次将剩余的头发全部刮成“光头”，如今，我到底是更像“光头强”还是更像一个“和尚”？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凭心而论，我奋斗过、挣扎过、耕耘过，也曾经用绝对的忠诚、绝对的真心和痴迷去拼命地工作过，去等待一个美丽的幻想，一个完美的结局，却等到了几乎是失望甚至是绝望。

我如今完全相信了命运是分等级的，所有的一切结局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了的，由不得你去改变它，你去跨越它。

人怎么能够胜天呢？人永远也胜不了天！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敢说也有资格说人定胜天，像我等一介草民，你说人定胜天岂不是痴人说梦？要不然，那就一定是因发高烧被烧的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你说呢？！

我开始变得很懒惰，我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热情和兴趣，更不要谈什么勤恳和努力。

这懒惰的源头，一是来源于我身体的病痛对我的折磨，让我对一切都感到灰心丧气，同时也源自于我思想上的极度失望，一直在萎靡不振的消极状态里“得过且过”地活着。

活的足够憋屈，也足够“坚强”。

可是，我知道我骨子里的那个对文学充满了美好幻想的梦却流淌在了我的血液里，没有干涸。

我想变换一种生活方式，借此来分散一下我的焦虑，也好检验一下我所做的一切是否会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展翅飞翔，实现哪怕只有二万分之一的那么一点点的梦想。

我于是便在偶然的一时兴起的时光里做起了公众号，试图遮盖住我的身体给我带来的病痛的折磨，让我能够以一个健康人的姿态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让人们不再说我懒惰。

做公众号的时间纵然很短，却有着不少的惊奇和自卑与矛盾纠结。

我惊奇于那些我眼中的全国作协、省作协的作家老师们的神奇的妙笔生花的文采飞扬的文章，他们的文字仿佛就像在海面上不停跳动的宛如蓝色的精灵，喷射着万丈光芒，闪烁着奔腾的灵光；我也惊讶于那些神奇的文字洋溢出的青春的气息和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永恒的追求，我甚至对我爱看的作家老师们的作品兴奋不已，由衷地赞叹不已，读着他们的文字如醉如痴，深感自己只不过就是他们这整个大海中的一滴小水滴而已。

“沧海一粟”是对我的真实写照，恰如其分，再真实不过。

我忍受着干眼症带给我的折磨，对作家老师们的作品认真地逐篇加以拜读，他们笔下的文字，就像弹奏钢琴那样，有节奏的跳动着的动听的音符让我陶醉、让我痴迷，在瞬间恍若如静止不动的高山流水，又恍惚在蓝蓝的天上，白白的云托我缓缓地升入仙境。

我沉浸在作家老师们的文章给我带来的喜悦中，一篇文章能陪我吃上一大碗饭菜，飘逸出浓浓的香，让我胃口大开，吃的唏哩呼噜，感受着文字之美和陶醉的幸福与满足!

我的压力也紧跟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也看到了自己的笨拙，我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作家老师们那样的天才，也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写作细胞，更是百分之二百地没有老师们的写作天赋。

如果老师们是一只只漂亮的自由翱翔在文字王国里的白天鹅，那我连一只丑小鸭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一只刚刚被老母鸡孵化出的连走都不会走的幼小的光秃秃的小鸡仔。

仅此而已！

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更加纠结和矛盾，我知道我绝对没有什么写作天赋，更是对写作的技巧一无所知，也没有聪颖的智慧和悟性，总有一天，我会有文思枯竭的时候呀，我身体的病痛折磨能让我继续做下去吗？

我早已经预见了最后的结局，那必然是我将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异常地难看。

我晓得，天也晓得。

不是吗？

我分明看到，仅仅在高密帝国中文学领域的作家老师们的辛勤劳作所获取的丰硕成果，在你追我赶的浓浓的文学领域的氛围中，连七十岁的老者都在继续笔耕不辍地挥毫泼墨，书写人生。

在这种永不满足、不停奋进的精神感召下，我对文学又有了全新的认识，我的灵魂开始升华，一贯满足于平庸舒适的躯壳开始脱胎换骨。我对往日的那种浪费光阴，虚度春秋的懒惰行为扪心自问自责，越来越从心底对其深恶痛绝。

我甚至似乎还后悔年轻时为什么就甘愿碌碌无为，虚度光阴？

我在重复的纠结和矛盾中最终还是冲着手机吐出一句：“蛮好的！……”

听着儿子没头没脑地笑着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他是以他的悠然自得的心态表示着对我的选择的不可理解。

“年轻的时候想改变一座城市，大了发现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听着对面小门头播放的这首歌曲发现自己的艰难和不真实，还会指望我能改变什么呢？还会以为小城市的哪一部分属于我吗？

瞻前顾后心茫然，能把握的，也就剩下这个正在辉煌的快速发展的冬天里小城市的独特的味道了。

其实，小城市的味道就是人的味道，敞开心，再睁开眼，才会体味小城市中真实的我。

于是，我的心情倏忽间又开始变得轻松而又愉悦起来。

新年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风又刮起来了，风吹的我的眼睛干涩的更加难受，迎风流泪的眼睛不自觉地又疼了起来；天空阴沉的就像一床大棉被，压的我的心似乎像灌满了铅，也跟着发紧发沉。

这一刻，我的腰每走一步路似乎就像偏离了位置，感觉就像要掉了下来，像触电一样异常不适，紧跟着就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