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题目,引自《柳州府志》刊载的谢少南《柳州谒贤良祠》诗。首句,咏颂:“谏议祠堂两地成,湘西柳郡北昌平。”两地建祠,这是哪位高人呢?故事缘起数年前,淘得一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的《光绪昌平州志》,从中巧遇了这位唐朝的本地先贤刘蕡。他的足迹远涉柳州,演绎跌宕起伏的人生,让我震撼,更收获了一趟跨越时空的文化之旅。
谢诗的次句“危言总为当时计,直道何知后世名”,饱含着崇敬。南北呼应,故乡的《州志》也收录了别样的深情。“州城图”清晰标注了文庙(即学宫)与燕平书院。接着,文庙图和书院图,又单列成篇。除此,《州志》还保全了刘蕡传、刘谏议祠、重修燕平书院碑记与书院章程的诸多史料,以及李商隐《哭刘司户蕡》的历代诗文。相形之下,令文庙逊色不少。这,意味着什么?我满是惊讶,半晌都合不拢嘴巴。
坦言讲,今天的昌平人,面对刘蕡,恐怕多数也是陌生。
他幼年随父亲客居河南开封,唐宝历二年进士及第。刘蕡的性情,实而真、直而诚,精通《左氏春秋》,与朋友交往,好谈王霸大略。那会儿,宦官专权,“太子废立,由其可否”,叫他如鲠在喉、痛心疾首。文宗即位,召集大儒百余人庭对,刘蕡赫然在列。策论中,他高呼“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僇(戮)…退必戮于权臣之手”,是那样的决绝。呈上的妙计,针砭时弊,详尽在理,相较众人的空洞乏力,大显迥异。考策官以为,比起晁错、董仲舒,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皇帝谨小慎微,大臣畏首畏尾,刘蕡没能顺利出仕,仅仅做过令狐楚、牛僧孺的秘书郎。即便如此,还是难得善终。《新唐书》说,“宦人深嫉蕡,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参军,卒”。时隔六十多年,昭宗听闻之后,悔不当初,于是赐谏议大夫、谥文节、封昌平侯。
遥想当年,刘蕡在柳州,生活得又如何呢?主管户籍、农桑事务的他,没有厌世沉沦,依旧亲民、照样辛勤。相传刘蕡教授当地百姓往水田里撒生石灰,消除蚂蟥、泥鳅的祸害,深受人们的爱戴。某日,下乡巡视,“坠马而亡,家人具棺敛以载,鸦鹊衔枝,蝼蚁运土,已覆其半”,“人见其异,遂封土成坟”,也即今天的刘蕡墓。他的贤良祠,地址几多变更。乾隆二十八年,右江道王锦在柳宗元的柳侯祠旁,以原有的董公祠改建,合称“柳刘二公祠”。王锦此举,招来议论,他反驳“论者谓二公合祠非古,而不知贤良与文惠同道”,续又在《柳江书院碑记》中说,“文章得如柳,可以止矣;气节得如刘,可以止矣”。《柳州府志》不吝表彰,足以诠释刘贤良在柳州人心中的分量。若说这种情感延续至今,也毫不夸张,学者谢汉强的《刘蕡文献汇编》就是一例。纪念刘蕡,就不能不赞美柳州,更不能不铭记柳州!
柳州的贤良祠,始于哪年,依着《柳州府志》,当是“宋州守许申奏建赐额”。反观昌平,则要晚出许多。元泰定二年,在县治所在地的辛店村,首建刘谏议祠,每年祭祀;另辟谏议书院,聘任山长,招募生员,开坛讲学。末了,谏议祠随县治迁至“旧县”村,又在“土木之变”后的景泰三年,移入新筑的“永安城”,置于文庙之内,谏议书院同时废弃。只是,谏议祠更名乡贤祠,也不再独立,化身偏居文庙一隅的“小单间”了。
乾隆二十三年,昌平知州芮泰元兴建燕平书院,“旋就倾圮”。乾隆四十五年,归景照到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修书院。在他撰文的《碑记》里,先将谏议书院到燕平书院的来龙去脉做了交代,又说“书院为储养人才之地”。至于叫法,有人执意沿用谏议书院。归景照辩称,刘蕡“名在天壤,炳若日星”,又何必纠结名字呢?况且,芮泰元手书的匾额尚在,理应修葺一新,悬于山门。从此,谏议二字也淹没在了他可爱的偏执里。
不过,我感动的是,道光二十四年,霸昌道张云藻、知州雷致亨拟的章程,规范得有条不紊。书院田地租息的一半留作自用,其余补贴京城的金台书院。院长选聘文行兼优、科甲出身的绅士担任,薪资、食补、路费按时奉送。学生区分“正课”、“副课”与“外课”。他们吃饭、茶水、住宿、奖励,一应支出,均有约束。此时,清廷已然摇摇欲坠,也真难为这些父母官了。
清末废除科举,几经变迁,书院旧址建了大楼。此外,《州志》提及,“志称蕡宅、蕡墓在昌平,今其址俱不可寻”。这“志”,实不知是哪本《志》;“蕡墓在昌平”,更不知凭证何在。“蕡宅”没了踪迹,董其昌题写的“刘蕡故里”碑又残去一截,成了“刘蕡故田”,静立昌平公园的林荫深处,算是一件稀罕的文物。无独有偶,好事成双。费尽一翻周折,窥见“重修燕平书院碑记”拓片,容颜俊美、书体秀丽,遁隐在国家图书馆,真叫人万分欣喜。这些,将是刘蕡故里今后传递记忆的珍贵载体。为此,我们能做的,或许还有很多。民族复兴,文化自信,也当然包括弘扬乡贤文化,难道不是吗?
他的事迹,毛主席1958年曾赋诗:“千载长天起大云,中唐俊伟有刘蕡。孤鸿铩羽悲鸣镝,万马齐喑叫一声。”的确,刘蕡的家国精神,像那直射的阳光,遍洒天地,充塞正气。换句话说,在川流不息的历史长河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植是非对错的判断,外表好坏美丑的态度,默默相随,无不以文化人、催人自化,关乎的皆是做人的学问。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刘贤良,我该从昌平启程,去到南国,拜谒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