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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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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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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瓯江尾

有一天晚上,散文家、书法家周振华老师匆匆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森华,你看《麦香》了吗?”一时反应不过来,“啊,啥是麦香?”“央视一台,电视剧《麦香》,讲你老家那边儿的,故事情节好,演员演绎好,山水风光好,好极啦,我在追剧呢!”“好好,那我赶紧瞅瞅。”他一连讲了几个好字,说话间满是惊喜,颇令人诧异,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呢?

速速摁下遥控。画面里,蓝天白云下,那逶迤的青山,那参差的绿树,那廊桥的渡口,那斑斓的波光,那荡漾的小船,活脱脱的都是江南水乡的范儿,真美死个人嘞!哦,原来是天来要参军,众人来相送。麦香撑船,一桨又一桨,将夫婿渡过河去。长相依,恨别离。麦香唱起了歌:“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呦,十八岁的哥哥坐在船头,风儿吹得那个风铃转…”这流动的风景衬托着楚楚可人的她,娇小而能干,温婉又灿烂,就像那盛开的玫瑰一般。

几日看下来,蓦地想起李之仪的那首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剧中的男女,曲折的往事,好似这词。回头看看电视里的麦香,内心忽然掠过丝丝的伤感。

这故事啊,写的是丽水,而不是温州。不过,从温州到丽水,沿着瓯江,逆水行舟便是。所以,剧情承载的乡土记忆,的确熟悉,于我而言又是别有一番深意。

八百里瓯江水,我住瓯江尾,那里有我的故乡。

小的时候,并不知道瓯江。说得确切一点,压根儿就没走出过“仁溪乡”,这里距离瓯江还隔着“乌牛镇”,尽管后来乡镇合并了。可是,我格外喜欢“仁溪”两个字,当然这是后话。“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一看便知这地名起得多么有水平,那么有文化。换句话说,这必是个山连着山、山不转水转的地方。恰巧,我的老家,就躲在那深山,名叫大嶂。

村落聚在山半腰,山顶有个“目海岗”。小学二三年级那阵子,野得很,经常和小朋友们偷点儿干粮,攀上陡峭的山崖,去追“目海岗”。站得高,看得远。置身巅上,可谓神清气爽。目光越过群山,远远的,能够看见温州市区的高楼大厦。那个年代的高楼大厦,也无法揣测里头的人都在干啥?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轮船,吐出长长的烟,呜呜叫喊着,搁那水里游荡,很神奇也很震撼,更是难以想象。同去的伙伴谁也没见过,谁也没去过,争个脸红耳赤,也没得结果,还闹得好几天不讲话。说得更直白些,这山外的世界和山里的娃,确实也扯不上什么关系,至少在那个年代是这样。娃娃们无论怎么猜想,顶多就是吞一口吐沫的事儿。

末了,一个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子里纳凉,爷爷讲他年轻的过往,跟瓯江沾边儿,也跟那海有关。说的是从瓯江出发,坐船去“下山”买鱼货。“下山”这地儿,大概是往洞头岛一带的海上跑,我至今也没有确认过。他说木头船扬着帆,摇着晃着就出海了。人猫在狭小的船舱,不敢往外看,就觉着后浪推前浪,忽一下狠狠抛上来,忽一下又沉沉跌下去,小船好比进了巨浪的大嘴,咔嚓一下就能咬碎,都叫人看见了它四溅的口水。“呦,哎呦,呦呦呦”,手指抠得死死的,吐得稀里哗啦还在喊,“皇天啊,下一遍,下一遍,讲死啊,死啊不走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又听见另一人带着哭腔嚷嚷,“还有下一遍噢,还有下一遍噢?”肠子都吐出来了,铁青铁青的,哪来的下一回,这一回都多。爷爷讲得有意思,可听得我吓个半死。

这是听闻,江也好,海也罢,都不曾见过“庐山真面目”。

直到初二,去乌牛一中读书。每天早上跑步,都会路过瓯江。近到跟前,江里的轮船依旧忙碌着,浑浊的江水翻滚着,卷起的浪花拍打堤坝,发出隆隆巨响,分明能感到大地在抖颤。我没有停留、没有回头,转身匆匆离去。

不久,近视了,于是跟着父亲进城配眼镜。没有法子,只好坐船。隔天的清晨,雾气昭昭的,也辨不清对岸的温州,就见码头上停着一艘脏兮兮的木制大船。踏上二十多公分宽的跳板,走进黑洞洞的船舱,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有撂下的一副副担子,装着紫红紫红的杨梅。此时,马达响起,轮船掉头离岸。我选了一根柱子靠下,透过方方的小窗,紧盯着外面,还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机器的轰鸣声,夹杂着人们不断拉高的调门,仿佛也叫渡轮压抑,突突突的,频频起伏着,在那湍急的水流中行进,显得格外吃力。我牢牢抓着柱子,也不敢动弹。悄悄看一眼父亲,又瞥一眼父亲,可是他并不怎么搭理我。暗地吁了口气,忽闻“呜…”的一声长鸣,这是要靠岸了吗?眼睛瞄向父亲,他哼一下,蹦出两个字,“到啦”。

乡亲捋了捋绳子,挑起担子鱼贯而出,颤颤巍巍,踩过悬空的跳板,吱呀吱呀的。我快走几步上岸,扭头再看看茫茫的瓯江。定了定神,感觉又有些兴奋。若说这壮阔的江水,使我畏缩,倒也不假。其实,欺骗自己的只是孤陋寡闻罢了。此刻,我第一次走出了大山。

山水默默,养育了这头的温州和那头的永嘉。

多少年来,城里和乡下,一江之隔,虽说设下了重重困难,却也剪不断城乡的来往,更挡不住拼搏的顽强。初三那年,有一回陪着三叔去温州,到一个叫做“藤桥”的地方,那里有一家造纸厂。我们此去,是将纸张拉回来,裁成大小不等的方块,捆好再卖给乡邻,做一种“银纸”的玩意儿,是专门烧给庙里或者祭奠祖先用的。当年,这样的买卖也是不错的生意。我还记得一张完好的纸,长大约一米多点儿,宽确定是787毫米。500张算作一“令”,十“令”用木板夹住,打一个捆,死沉死沉的。三叔雇了手扶拖拉机,加上开车的师傅,三人同行。途径“乌牛”和“瓯北”,一路向西,印象里觉着都已出了永嘉的地界,然后盘旋而上拐过一座大桥,玩命似地跑,临近中午才抵达纸厂。装货卸货,来回一趟,溜溜一天。我想,活着,也许平凡,平凡也要接受挑战。

后来,去瓯北读高中,报到那天的情景,只有瞠目结舌方能形容。在《渡》的文章里,我曾写到:

“车窗外、公路旁,大树连根拔起、枝杈摇曳,奄奄一息的。天空的乌云蠕动着,几乎要贴上滚滚的瓯江。水天一线间,漂浮着扁平的七都岛。举目眺望,岛上的巨轮码放在一排排农舍的空处。在那狂风骤雨里,惊涛拍岸,大坝决堤,海水倒灌,挟着这些家伙轻松上岸,真是势不可挡,看得人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大巴西去,一路颠簸着……”

这是1994年台风过后的瓯江,留给我的难忘。

脚下的瓯北,瓯江之北,经济上已经跟着温州一起腾飞。街面上公司林立、买卖兴隆,一片繁荣。学校坐落在“浦西”,一个很热闹的村落。可惜,我的书读得并不咋样,充其量算得上混日子。可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钟爱书法。每逢周末,便骑着自行车渡江去学艺。然而,时过境迁,渡轮不再是木头壳子的机动船,而是上下两层的“钢铁侠”,不仅装人,也载货,还能驮着小汽车过江。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爬上二楼,眺望远方,浏览风光,忽地惊觉什么是变化,什么又叫发展。内心里隐隐的,犯起惆怅,我的学习实在太糟糕了。

那期间,喜欢作家三毛,她的很多话时不时给我启发。名落孙山后,自己选择了“北漂”。读书、工作,一晃多年。听话听音,没等说上两句,身边的老北京肯定要打断咱,“南方来的吧”?“嗯嗯,温州。”“那地方好啊,经济发达,中国的‘犹太人’精明能干。”“是啊,是啊,环境给逼的,只能往外跑。”前些年,甚至有人质问,“瞧瞧你们温州炒房团,给全国的房价炒得那么高”。我必会反驳,“不是的,不是的,主要是山西煤老板……”“哦,也是。”这褃节儿上,对不住了,自己只能搬出煤老板替我挡一下子。

更多时候,但凡聊起温州,我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要说洋洋得意,也不为过。我们有瓯江,外面通着东海,里头藏着清澈见底的楠溪江,还有不少古村落。我们有山水诗鼻祖的谢灵运,他写过楠溪江。我们有一家三代的“状元户”,那是宋代,考出了一千多个状元、进士,就在楠溪江上游。我们有“五马街”“墨池坊”,据传是王羲之留下的。我们有“开物成务”的“永嘉学派”,跟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三足鼎立。我们有玄觉大师,他的《永嘉证道歌》了不起。我们有雁荡山,东南西北中,拢共五个……我们那儿,温州经济,牛;温州文化,更牛!我们还有一个“乌牛”嘞,反正都是牛。

侃侃而谈,听的人,晕;讲的人,爽。

送走客人,意犹未尽的,打开卫星地图,细细寻找梦里的故乡。哦,瓯江口上,这是七都岛,岛的北岸是乌牛,现在我家住这儿。温州大桥,横跨瓯江南北,这我知道。不对啊,一,二,三…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桥?诶,桥都通海上去了!

啧啧啧,变化真大,变化忒大。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抽自己两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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