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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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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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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华城

如果说在工作当中,能够有所兼顾,捎带手犒劳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这将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去年冬天,就因为这样的缘分,有机会造访惦念多时的“巩华城”,内心不免兴奋。

只是,当车子从南沙河北岸一条小道拐进去的时候,我彻底被震撼了。目光所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垣断壁、砖头瓦砾和满目疮痍。几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狗在废墟上游荡,渴望找到一点残羹剩饭充饥。荒凉的景象,叫我心里咯噔一下。传说中那座巍峨古城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这跟我从史籍和图册上看到的记载,相去甚远。尽管我知道,历史的冲刷,早已让600多年的巩华城不再风光。

“纸上得来终觉浅”,得下车问问明白人。一位长者告诉我说:“哪还有什么巩华城,就剩下四个破败的瓮城,城墙塌的榻、拆的拆,都毁了,古城里面就是现在看到的老百姓住房,旁的没啥,少量的地名儿、庙宇跟巩华城有点关系。这不,也拆迁了嘛,听说要建什么遗址公园。”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的,好在老爷子说“要建什么遗址公园”,这多少也算是值得期待的一种慰藉。

在废墟里,我继续穿行,试图寻找更多的慰藉。挨个瓮城走下来,南面“拱京门”,意为“扶护京师”,是说誓死拱卫北京的紫禁城;东面“镇辽门”,意为“镇固东辽”,是说警惕契丹的残余势力;北面“展思门”,意为“展陵怀思”,是说悼念前辈祖宗的功德;西门“威漠门”,意为“威扬大漠”,是说提防蒙古瓦剌、鞑靼部落的入侵。这瓮城的命名,道出了朝廷的良苦用心,也见证了巩华城的使命印痕。城砖脱落、杂草丛生的四座瓮城,如今正受到世人的眷顾,慢慢在修复。因此不得不说,贯穿整个明朝,巩华城所在的昌平,扮演的始终是“北门锁钥”“京畿重镇” 的角色。

这么说来,巩华城乃至昌平,事关社稷安危,并不是一句空话。自从朱棣履职北平,就任燕王以来,北方边境仍然不消停,蒙古族的军队时不时入关袭扰,“打砸抢”掳掠一番。朱棣继承大统之后五次亲征漠北,就是明证。是啊,从深藏不露的燕王到雄才大略的永乐皇帝,他经历了太多的不寻常。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皇位隔代继承,朱允炆登基。次年,推行“削藩”之策,消灭诸藩王的势力。朱棣在姚广孝一干人等的劝说下,毅然起兵,首先就是攻打居庸关。他认为,“居庸关路狭而险,北平之咽喉也,百人守之万夫莫窥,必据此乃无北顾忧”。然后,挥师南下,直捣黄龙。经过四年浴血奋战,最终如愿以偿。这事儿按着封建伦理纲常,朱允炆名正言顺继承了皇位,作为叔叔的朱棣却要武力争夺,那是犯上作乱,终归君臣有别,好说不好听。再者,朱棣镇守北平多年,深知属地在军事上的厉害,就暗暗下定决心“迁都北京”。永乐四年(1406年),从全国征集能工巧匠30多万人,着手营造北京城。时隔一年,皇后徐氏病逝。朱棣又派出礼部尚书赵羾、术士廖均卿到北京附近各处,翻山越岭寻找“吉壤”。末了,只有昌平的黄土山,叫朱棣“朕心甚慰”,立刻赐名“天寿山”。这“十三陵”的一期工程“长陵”随即动工,昌平地界上也是越发热闹了。

如此一来,不论御驾亲征,还是巡视边塞,尤其是检查“天寿山”陵寝的施工进度,途中都少不了歇脚的地方。古时皇帝下榻,美其名曰,叫“驻跸”。于是,永乐十九年(1421年),修了一座“沙河行宫”。这行宫相对后来的巩华城,顶多就是一处“临时建筑”。那年月,雨季的南北沙河经常发大水,匆忙建成的行宫,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更没有留下太多的文字记录。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皇位归属也不例外。宣德十年(1435年),朱棣的重孙子朱祁镇继承皇位,也即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23岁的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险些要了自己的小命儿,史称“土木之变”。这年农历七月十七,朱祁镇听信太监王振的谗言,亲率50万大军,过昌平、出居庸,抵达山西大同,想着狠狠收拾一下瓦剌部落。谁知对手见势不妙,“颠儿”了。八月初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的明英宗,旋即班师回朝,真是“兵贵神速”,可笑至极。八月十三,饱受秋雨浸泡之苦的大军,饥寒交迫,狼狈撤至河北怀来的“土木堡”,想不到人家早就“扎好布袋”在这儿候着了。瓦剌骑兵以逸待劳,随之展开疯狂的猎杀,杀得明军鬼哭狼嚎的,血肉横飞,死伤无数,仅仅逃出几千人,朱祁镇自己也当了俘虏。

经此一役,朝廷上下,惊慌失措。国不能一日无君,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因祸得福,就此上位,同时遥尊明英宗为“太上皇”。景泰皇帝朱祁钰意识到局势的严峻,便下令筑建“永安城”,后续把昌平县治迁入城内。接着,又腾出手来,修葺损毁多时的沙河行宫。恰在这时候,更加戏剧性的一幕上演,瓦剌部落居然把“太上皇”给放回来了。回到北京的朱祁镇本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熟料造化弄人,不知不觉卷入了“哥俩的战争”。景泰八年(1457年),朱祁镇成功复辟,重登大宝。皇位之争总算告一段落,可惜北方的威胁一直没有解除,而且天寿山的陵寝越建越多,双重护卫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何况每年皇室都要谒陵,“县小民贫”的昌平,不可能分摊祭祀的高额费用。正德八年(1513年),第二次升格昌平县为“昌平州”,下辖密云、怀柔、顺义三个县。这样的处置,边防和祭祀,看似都得到了周全。一晃五六十年又过去了,此时的沙河行宫会变成什么样呢?

因为时局动荡、财政吃紧,又加上水漫金山,处在天寿山和北京城“中点”的沙河行宫,仿佛一座废弃的城堡,变得破烂不堪,已经无法落脚,更别提住人了。怎么办,祭祀的大队人马来来往往,需要住宿?办法就是搭帐篷,索性来个对付和将就。据说,嘉靖皇帝拜谒皇陵,返回途中,夜宿沙河,结果“言庖中火”,首辅大臣夏言的厨师烧饭,把帐篷给点了,火烧连营,随身携带的奏折也化为灰烬。一把火,烧尽皇家的颜面,这叫嘉靖情何以堪!

皇帝的心思,严嵩了如指掌。他立刻打了一份报告说:“沙河为圣驾展祀陵寝之路,南北道里适均,我文皇帝肇建山陵之日,即建行宫于兹。正统时为水所坏,今遗址尚存,诚宜修复,而不容缓者。且居庸、白羊近在西北,若鼎建行宫于中,环以城池,设官戍守。宁独车驾驻跸方便,而封守镇固,南护神京,北卫陵寝,东可以蔽密云之冲,西可以扼居庸之险,联络控制,居然增一北门重镇矣。”严嵩不愧是严嵩,说的条条在理,讲的头头是道,嘉靖帝也高兴不已。嘉靖十七年(1538年),复建行宫。大城套着小城,小城里面建起皇城,四周恢宏的城池环绕,角楼上铃铛悦耳,高耸在南北沙河之间,犹如山水画卷一般唯美。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复活的行宫正式更名“巩华城”。四座瓮城,“拱京门”“展思门”“镇辽门”“威漠门”,以及“巩华城”正门的门匾,顺理成章由严嵩题词。

从此,巩华城就坐落在那里。皇室谒陵,可以在此歇脚;皇帝皇后的梓棺,也可以在此停留。这里还是物资的中转地,像运粮的船只,沿运河北上,停靠巩华码头卸货,粮食暂存城内的“奠靖仓”,然后肩挑马驮,送往昌平北西面的各处隘口。此外,巩华城的另一个用处就是驻军。3000人众的“巩华营”,配备了神枪、铁炮、铜炮、火铳一类的先进武器,周边一旦有事,即可火速开拔。当然,这是吸取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一个极为丢脸的教训。这一年,蒙古鞑靼部铁骑如入无人之境,进犯密云的古北口,直逼昌平,甚至焚毁“十三陵”的“工部厂”。正所谓长城都成了摆设,巩华城又能如何呢!

对的,再坚固的城池,哪怕是长城,已经挽回不了一个衰落的王朝。明朝说没就没了,长城也“倾塌甚多”,古北口总兵蔡元“请行修建”,康熙批示,“守国之道,唯修德安民”,“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可见,康熙比谁都清楚这样的道理。最后,就连清朝也难逃覆灭的魔咒。

清代的巩华城,地位一落千丈,余晖也很快散尽,历史的画笔并没有给它涂上过多的色彩。康熙十三年(1674年),平定“三藩”的节骨眼上,康熙爱妻赫舍里产下一子后突然辞世,令他悲痛欲绝,自己的陵寝又没有建好,只好将皇后的梓棺送到巩华城安厝。康熙十九年(1680年),直隶巡抚于成龙,借此办公暂住,他“驱除贪吏,拯救民生”的做派,让康熙大加赞赏。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顺天府在北京设了东南西北四路同知厅,专管捕盗治安事务,其中的北路捕盗同知常驻巩华城,管辖顺义、怀柔、密云、平谷四县和昌平州。那些年,这一州四县的童生,还要到城里的“圣文寺”参加乡试。写到这儿,看见童生拖着长长的小辫子,带着生生不息的希望出场,我竟笑了。是的,寓意昌盛平安的昌平,确实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嗨,我还是高兴太早了。细看民国时期的巩华城,犹如一处“无主地”。1932年,昌平县长伙同他人,做起无本的买卖,拆毁行宫,变卖砖瓦木料,倒是挣了不少银子。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鬼子迅速占领城垣,当地百姓受尽折磨,更是苦不堪言。到了解放,巩华城已然面目全非。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民居遍布其上,昔日的重镇、昔日的城一再收缩,唯独剩下了可怜巴巴的风雨飘摇的四座瓮城。或许,这就是历史,充满着跌宕和起伏,免不了伤感和悲壮。

今天,站在拆迁的废墟上,回望巩华城曾经的过往,描摹巩华城新生的模样,想象着巩华城这一只燕山的凤凰会如何涅槃?想着想着,忽又笑了,只因拨开层层的迷雾,见到了阳光。

我期盼着,酝酿中的巩华城遗址公园,能快些建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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