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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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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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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都市农夫

用露台,种菜。我钟爱这一盆盆绿的生命,绽放得如此清新和淡定。

这露台嘛,是顶楼住户露天的小院。我这十来平米的地方,一直用来堆放杂物,通常也不愿多看一眼。几年前,猛地心血来潮,开始盘算着怎么种下一地的奢望呢!于是乎,不辞辛劳从远处拉来一包包有机土,装入深口大花盆,错落着合理摆放,便成了自家菜园,还美其名曰:“一米菜园”。

每当天气转暖的春的末梢上,我也忙碌开了。头些天种的小白菜冒头了,嫩黄嫩黄的,三三两两的挤着小脑瓜,好似羞涩的娃娃在说悄悄话。移栽的黄瓜、西红柿,经过“缓秧”,也恢复了元气。这不,西红柿撑开一把把墨绿的油纸伞,扭着撩人的小蛮腰,像那走秀的婀娜的姑娘。稍后,黄瓜也弹出纤纤手指,拽着吊绳颤悠悠地爬了。忘记吃的土豆、红薯、山药发芽了,又闹不清它们播种的确切时节,便也不管了,顺手切成块、埋进土里,想不到长得出奇的好。土豆枝头的叶,娇滴滴的,在晚风中轻轻唱着歌。红薯呢,叶子渐次稠密,幽深得像一潭沉默的碧水。我不知道山药居然是长藤的玩意儿,藤蔓拧巴着挣扎,只好拿几根竹竿搭一个架,让它们柔软的身子绕着圈爬。从别处捡来的两粒花生,怎么会滋出这么多茎秆,叠翠的叶片隆起一座巍巍的青山……环顾这满园的绿,我似乎跌入了一个自己的春天!

在疫情下,我更珍惜这满园的绿了。

只是北京的春太短,短的像不小心踩到猫尾巴的喵嗷一样,就已经是炎炎的夏日了。眼下,顾及“蹲苗”的营养生长和开花结果的生殖生长,还要讲究水肥。自来水在阳光下曝晒两天,去去氯气。厨房的菜叶和修剪下来的枝啊叶的,用剪子剪碎,放在微波炉里高温杀菌、控一控水分,拿到外面晒干,捣成碎末再填回土里。骨头、蛋壳什么的,丢进密封桶,灌上水,让它们尽情地发酵,可在揭盖的一刻,还是吓一跳,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臭烘烘的,赶紧又给捂上。傍晚时分,貌似中医配药,晒好的水、发酵的水、买来腐熟的羊粪和鸡粪,各取所需,稀释好,喂它们吃、喂它们喝,这个一点,那个一些。这么来回折腾着,一遍遍忙到天黑,也并不觉着累。

怎么不累呢?实在是它们的滑稽捎来了说不尽的快意。悬空的黄瓜架上,胖乎乎的小黄瓜掖在呼扇呼扇的叶子里捉迷藏,却叫笑嘻嘻的小黄花扑哧给卖了。这浓郁的黄瓜架上,调皮的叶子撕咬着,锁住了几乎所有的缝隙。架下那可怜的小白菜们,因此也顾不上手足情,推推搡搡,争着抢着阳光,个头小的只能委屈在大的底下苟延残喘。发发狠吧,拿剪刀咔嚓剪下那些不讲理的调皮鬼,也让小白菜能得些温暖。旁边两架西红柿,没了头顶的遮蔽,一棵棵打着立正,英姿飒爽的,从膝盖到腰间又到肩上,一层一层别着大小的青皮的铃铛;过些日子,一个个又将换上迷人的红妆。可惜在雨季,这哭闹不止的雨啊,也坑苦了正在膨果的西红柿,令它们留下一道道伤心的口子。只是雨过天晴的夜,又让我偷窥了一个秘密——奇葩的芋头在角落里悄悄“撒尿”。平时它是那样霸道,浑身插着“芭蕉扇”,耀武扬威地占地盘,很不招人待见。诡异的是喝多水,它又极聪明,想到怎么排出体内多余的水分,知道顺着叶片的尖尖角滴答滴答地“尿”。这园子里的菜,也是古怪。

有一句歌词说,“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我的菜园可也热闹。刚刚,蚯蚓跟约好了似的,憋足长长的一口气,从浸水的土里逃逸,纷纷做起深呼吸。某日,不知哪来的鸽子,让这绿抛去的媚眼晃了一下神,竟不时偷偷来“约会”。混熟了,还蛮可爱的,扑腾着飞来讨吃的。好吧,拿些玉米粒儿放在小碟里招待它。谁知吃饱过后,它好生放肆,仿佛它才是主人,背着手迈着外八字,也不商量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拉泡稀的。哦,算了算了,你随的礼风干了,不就是有机肥嘛,还省得我买了。难不成你也懂“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谢谢你,鸽子!几只蚂蚁,吭哧吭哧从一楼杀到六楼,也够辛苦和执着的,就为一只死苍蝇拉拉扯扯,忙得前仰后合,你们的集体主义精神可真了不起。向你们致敬呢,蚂蚁兄弟!夜已深,还是忍不住去菜园坐坐。那里,蛐蛐在狂欢,吱儿吱儿叫个没完,是不是你们今晚也喝了冰镇的啤酒呢?窸窣一声响,令我茫然,又什么家伙闯进来了?火速掏出手机,打开电筒查看,见一只掐着腰、甩着屁股的壁虎,在花盆的枝杈里慢吞吞挪移,原来它在寻觅猎物“打牙祭”。这园子,不速之客还不少呢!

平日下班回家,也或周末休息,什么都不用想,就喜欢一头扎进园子,拾掇拾掇这个,摆弄摆弄那个,替这个说说为它高兴的事,跟那个聊聊让它宽心的话,就这样自言自语着,像个耍不够的顽童,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乐呵,沉溺在曼妙的菜园里,也是惬意。

有时候,也喜欢躲进黄瓜架的阴凉下读书,纵使飞来几只嗡嗡的苍蝇,也不叫人膈应。看安娜·卡列宁娜,她走进火车站,撇了红色的手提包,卧到铁轨上,可瞬间被自己“仿佛打算立刻站起来”的冲动吓一跳,问自己:“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这是干吗?”莫说是非对错、恩怨情仇,那一刹她已然做了必死的决心,可还“想站起来躲开”。可惜她最后燃起的那点求生欲望,还是被现实的冷冷冰水浇灭了。读贾平凹老师的《养鼠》:“但有一天,我突然担心起来,它是不是太孤单了。我并不知道它是公是母,可无论是公是母它都是单身呀。它得有情欲呀,它得有后代呀。”嚯,它要不要结束单身鼠的日子,您咋晓得?不过,贾老师够操心也够暖心的。又一日,翻到香港诗人度母洛妃的诗集,她的《别等了》说:“别等了∕白云要走 河水要流∕我是一只不想靠岸的帆船∕如果清风可以承诺∕我将在你的来世 停泊”。这是多么招人嫉妒的诗意啊?一个字:美。美得无以言表。

噌,激动得站起来。砰,脑门意外挨了黄瓜一棍,呦呵……

黄瓜是熟了,西红柿也熟了。这些自花授粉、雌雄同体的果菜,每天可以打量它们的蜕变。那些根菜会怎么样呢?花生土豆之类的,以前没有种过,着实没有把握。称奇的还有那天劳作,忽然发现花生开花的枝头下,抻出一根根笔直的刺,经人打听,才晓得这叫果针。这些针插进土里,就能结出希望的果实。这园子总少不了趣事,这当然也是拜自己的孤陋寡闻所赐……在收过几茬西红柿和黄瓜后,天也渐渐凉了,秋的尾巴使劲儿摇晃着树杈,也该轮到我“刨根问底”了:花生抠出一大碗,土豆刨出一小堆,芋头掏出四五个,又从红薯的盆里,揪出一窝“小老鼠”。只有山药惨不忍睹,是土层太浅的缘故,长得蓬头垢面的,成了一坨满脸褶子的侏儒。那又怎么样呢?多少就是个意思,何况侍弄它们的日子,更算是一种奢侈。

这小之又小的菜园,也给了我大而无边的宽广。菜园虽小,可有干不完的活,除草,浇水,施肥,修剪,采摘,用汗水擦亮菜园,忙得不亦乐乎。每天,扒着这棵瞧一瞧,那棵瞄一瞄。哦,开花了;哦,坐果了;哦,膨大了。正应了一句话:“一花一世界”。此刻,这菜园也成了我没有边界的农场。再者,在菜园的阴凉下读书,品味人间冷暖、世间百态,感受作家笔下跌宕的悲欢离合,自己也跟着喜怒哀乐。这会儿,菜园又莫名化身一座露天的学堂了。好了,点燃一支烟,看那指尖缭绕的云卷云舒吧!

其实,回头琢磨这些菜,它们是有性格的。气温、通风、水分、肥力得不得宜,它们都很在意。这个多那个少的,会叫它们心烦意乱,光开花不结果,打蔫儿枯萎也是常事,甚至能要了它们的命。然而,它们确实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无论如何都要爬出土窝窝,欣喜地看看外面的芳华。即使身处贫瘠的犄角旮旯,也要倾尽顽强,吐出一朵朵烂漫的花。即便风雨来袭,哪怕倒下,也要拼命支应;只要不连根拔起,也依旧从容淡定。它们在阳光和雨露里谱写了多彩的生命,不愧是乐观向上的豁达派。

反观自己也反思自我,除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那些原本用功就能做到的事,也因懒惰和怯懦而凋落一地乏味的“次果”,这应是缺少顽强吧,更无关浪漫了。遂又想起梁漱溟老先生的一句话,“向上之心强,重与人之情”。这固然不假,于我,那缺的就不是一,而是二了。

奏响的也许是人生的二重唱。在顽强中挺进,在浪漫中徐行,顽强和浪漫,看来不必孤立和绝对。记得有一年,父亲不满我的状况,特地托人从温州老家捎来一只他编的“永嘉竹编”的茶盘,很是精致,上面编着:“茶亦醉人何必酒 书能香我不须花”。这意思我明白。只是依着今天,这话是不是有些绝对呢?好比朝九晚五之余,尽管玩儿得投入,我自信还是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当初一时的心花怒放,不计耗费的力气,将一包包土硬生生扛上六楼,做成“一米菜园”,于闹中取静,也略有所得。这挺好。

当一回都市农夫,恍惚经历了一场自我救赎的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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