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下雨了。
距离家乡一百公里外的这个南方城市的季节似乎只有夏和冬,在某天突如其来的立夏,又在立夏后的某一天突然降温。
窗外的天空泛着死气沉沉的灰黑色,黑云压境的城市里所有的建筑,车辆,行人,色调渐暗,只剩远处高架桥上蜿蜒延伸过来,一排排猩红的灯光,明明灭灭中闪烁的急迫感似乎身后灰黑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是的,这世间的许多变化,尤其是自然的变化,似乎都与人们无关。在城市呆的越久,心头压着的石头就越重,尤其在不知前路的时候。在很早之前一直有的朦朦胧胧的想法,会因为旁观者的嗤笑,亲人的不认可,自身的犹豫宣告终止。有很多萌芽的乖张想法,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腹死胎中。
于是,只能沿着世人眼中所谓的光明大道继续前进。一路上没有让人流连的风景,没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的,只是雾茫茫望不到头的前路。
但是,成年的孩子是回不了头的。因为他们已经成年了。在孩提时代,成年是让人充满期待的幻想。而真正成年,这两个字是压在身上的重担。
毕业后半年,在一个小公司按部就班的上下班,做着和自己毕业前想象中毫不相干的工作。又经历了两年浮浮沉沉的挣扎后,某一瞬间惊觉,镜子里年少轻狂的自己何时被磨没了棱角,变得沧桑事故。只是短短的两年半而已。
挣扎了这么久,雾茫茫的前路似乎更看不清了,也不那么想看清了。有时在工作上碰上棘手的事,不能提高自己又耗时耗力的时候,总觉着自己也在消耗自己。但是又因为各种原因,并不能义无反顾的辞掉工作。于是,周而复始的挣扎。
小时候哪会想那么多呢。那时想做什么就做了,不喜欢的人就不理睬,喜欢的人就在一起玩,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充满趣味。想要的也会想方设法的得到。
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却也过的很满足。那时候年纪小,看见别人在吃什么也想吃。有次,看到邻居家吃龙虾吃的满嘴流油,馋的不行。买是肯定不会买的,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好在那时的小乡村河沟密布,河水清澈,但要找龙虾也得费一番功夫。夏天,学校放学的时间也延后了些。临近黄昏,迫不及待的回家后,放下书包,换上泡沫材质的小凉拖,带上桶和从妈妈的针线盒里偷摸来的一小节线,直奔村里的水库,那边的小沟渠最多。
到了地方,零零散散的几个小孩子已经在摸田螺了。田螺是钓小龙虾上好的饵料。摸上来田螺,用路边的石头砸开,只留螺肉,在小溪里清洗干净,线一头绑上在路边捡的结实的木棍,一头绑上处理好的螺肉,钓杆就做成了。
不像钓鱼一样需要那么多的耐心在一处呆上很久,钓龙虾需要等待的时间对于小孩子来说刚刚好。纵横交错的沟渠并不是每条都适合龙虾的生长,要钓龙虾,需要找水流缓慢,水质清澈见底,水底又铺了一层泥沙的沟渠。
泥沙和水草适合龙虾躲藏,需要仔细的看。有时候石头缝里会伸出来几根暗红色的须,龙虾的须红色越深,证明龙虾个头越大,也就更需要耐心。看到龙虾了,饵料就得放过去了,不能直接放在石头缝外,得先放远一些,让饵料随着水流,缓缓的,不经意的,飘到龙虾的须跟前。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龙虾似乎也没有什么耐心,等了几分钟便探头探脑的出来了,试探性的用大钳子拨弄了一下螺肉,确认没有危险,便用钳子夹着往石头缝里拖,等龙虾进了洞,开始准备享用它的大餐,这时拽着木棍使劲一蹬,龙虾的大钳子牢牢地夹着螺肉,被拉了出来。
有些小个头的龙虾,钳力不够,有时绳子拉到一半便松了钳子掉到了水里,水不深的,便下水直接上手抓上来,水深的不好下水,便只能将上述操作再做一次。好在,龙虾似乎并不十分聪明,上过一次的当,也会上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运气好的话,一个小时就能收获满满。运气不好的时候,为了小龙虾也能在小沟渠边耗上整天。这样的耐心和坚持,在所谓的成长中不知什么时候就遗失了。
可能是夏天到了吧,一不小心走了下神,就想到了小时候钓小龙虾的光景。手边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不想加班,于是早早的收拾好东西打卡下班了。
回宿舍,等红绿灯的空挡,站在或年轻或年长,或匆忙或闲适的人群中间,抬头看了一下上方的高架桥。没瞧见猩红的车灯,触目的是灰黑色的钢筋水泥。
突然很想回家了。
尚未衰老的心脏不同以往的跳动着,似乎想要恢复到以往的年轻活力。于是,请假,订票,回家。
大巴车拐进小县城,在大城市几乎是路痴的自己可以清晰的知道哪一片是最繁华的商业区,哪条街能吃到最地道的小吃,哪家店能买到最实惠的文具,哪里可以不花钱呆上一整天。
到了最近的车站,母亲早早的骑着电动车等在那里,像之前每一次接送我到县城上高中一样。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她骑了不下百遍。
亲近的人即使很久未见,也能一眼就认出对方,真是奇怪的心有灵犀。即使不知道母亲穿着如何,即使她带着头盔和口罩,我也知道那是母亲。
发愣的片刻,母亲朝我挥挥手。
回家了,在公司不安定的心,在路途中稍显雀跃的心,都安定了下来。有条不紊的收拾行李,吃饭,洗碗,散步。整颗心像被温水泡着,又因为浮力作用,半漂在水上。
晚上,想和母亲说自己的迷茫,城市生活的艰难,成年的重担,还未张口,又自己咽了下去。农村的孩子是没时间矫情的。
五月,谷雨时节。春时种下的秧苗已经郁郁葱葱,绿油油的一大片了。有些长势好的水稻已经抽穗,这时正是需要特别注意的稻田水量的时候。
晨光熹微,家里的大人去了田埂上。水稻抽穗的时期村里的水库会打开水闸,谁家起的早,打开水渠和稻田接口处的管道口,谁家就能早早的放好水稻抽穗需要的水量。
在水渠上游的稻田总能早早的放好水,自家田地在下游,又不成片,想早点放好水便只能早起,一个个田地跑,实时看着哪块地水够了就及时把管口再堵上,以免水量过多淹了秧苗。
因为生物钟醒来的时候是七点多,家里已经没人了。洗漱,做饭,没等到大人们回来,我便换上套靴(雨靴),也上了田埂。
中国的南方地貌,大部分是盆地、丘陵和平原,从土改后划分田地开始,这片田地一直延续至今,也随着开荒面积一直扩张着,连着的稻田蜿蜒伸向远方,有几千亩之多。
田地是村上根据每户的人数分的,因为新增的人口也需要分田地,所以很多人家的田地也并不成片,但因村子不大,便也相隔不远。
走上一刻钟,见着同村的叔叔伯伯在田里忙碌着,也有忙完了就地坐在田埂上休息的,灌上一大口茶,和旁边的大爷聊着今年的收成,似乎能从眼前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里望见八月黄澄澄的稻穗,几人爽朗的笑着,心情颇好的唱起了歌。
晨间的风拂过不知在这个小村庄生长了多久的麻柳树,树上挂着的一串串麻柳果,像风铃一样沙沙作响。到自家田地还有一段路,遇上眼熟的叔伯主动打了声招呼,便换来热情的回应。
你是谁家小孩儿。哦,那家的呀。长这么大了呀。上高中了吧。呦,毕业了呀。找对象了伐。那没有就得抓点紧呀。诸如此类。
田野间的风一如从前般清朗,那时光着脚淌着水到处耍的小姑娘却长大了,让她本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恍惚着走到自家田地边的田埂上,察觉到的父亲先迎了上来。
这里都是泥巴,还有蚂蝗,不适合你过来。过来的小路上草叶子锋利的很,割人。光着脚站在水田里的父亲一脸的不赞同。
知道是来叫他们吃早饭的,又念叨道下次不要下来了,忙完了他们自然就回来了。
我沉默的点点头,听他念叨完,回身准备走,又被他叫住,转头见他手里多了一捧小野菊。
大把的白色小花,像缩小版的葵花,星星点点的,被一根长长的草茎捆着,递到我手上。给我的?不是,给你母亲的。交代完父亲便接着忙碌。
回去的路上,没忍住鼻尖凑近闻了闻花束,草汁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稻花香,真是奇特的味道,也奇怪的让胸膛微微发热,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心想真好啊。
突然的,想拥抱微风,大步的,向着家的方向奔跑。跑着跑着,烦恼渐渐的自己调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