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恒
我是个性格内向对女孩儿不感兴趣的人。三十出头,没交下一个知心朋友,更别说红颜知已了。要不是父母操心,亲戚拉线,到现在仍孤身一人。成家后,与妻不冷不热。两口儿睡在一张床上,该做的事是免不了的。可从没有亲亲我我的拥抱,更没有难舍难分的缠绵。只不过是生理需求,就像渴了喝水饥了吃饭一样。
我是家里的老小,从小父母宠着。在外读书,他们宁可省吃俭用自己过苦日子,也要把攒下的钱源源不断邮到学校。有父母作后盾,养成花钱不数数儿的习惯。参加工作后,工资发到手不当回事,东一股汤西一股水。可急用时,两手空空。从小到大从来没张嘴求过人,只好勒紧裤带往下撑。单身时,吃饭饥饱不匀,穿衣季节不分,胃病粘上自现在没有赶走。到超市买曰用品总是丢三落四,要么做些需蔬菜却买回洗漱用具之类牛马尾不相接的事。成家后把工资折子交给妻子,生活上的事由她打理。在单位工作,我行我素,领导从未重用过,落到与临时工、保安为伍的境地。我干粹乱罐子破摔,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领导也拿我没办法,毕竟县财政发工资。
妻子小我五岁,家穷没上过学。从小劳动,练就一副好身板。她一进门就撑起这个家,洗衣做饭、生儿育女、赡养公婆,接人待客,样样不差。钱到她手,似乎能生钱。一个普通职工的工资除了家里开销,还有结余,办什么事都不拦手。妻一心扑在小家庭上,对我关心备至。每天下班回家,她满面春风迎出来。脱外套提公文包,把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桌。还装出自已不喜欢吃肉的样子,把肉片片全挟到我的碗里。吃饭时,她总有说不尽的话。娘家的羊下了双羔,邻家大婶买回十几个猪娃子。今天上街遇到闺蜜了,她嫁了个大老汉。灰头土脸的,胡须也不刮,像个黑猩猩,难看死了。说到高兴处,还笑出声来。她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从不附和。只管低头吃饭,任凭她无休止地絮叨。妻对我的冷淡并不介意,自感有趣的事,把嘴伸到耳边说与我听。有时还动手动脚的,像个撒娇的孩子。
妻是个明白人,这种一头热的现象,成家没几天就察觉了。她也苦恼过,跟一个和木桩子差不多的人一起生活,还能有好果子吃?可她并没因此和我摊牌,而是马上行动起来,明查暗访跟踪我,寻找原因。经过一段时间的查访,发现我吃喝嫖赌那样都不沾边,挣的工资全交由她支配,竟暗自高兴起来。她觉得我不是坏人,能靠得住。虽然不热乎,那是人的本性。再说嫁个事业单位职工,住在城里,风不吹曰不晒。回娘家腰杆蛮硬的,嫂嫂夸她命好,同伴投来羡慕的目光。虽然解放多年,婚姻自由已深入人心,可农家的女孩出嫁大多还是媒妁之约,嫁过去有吃有穿不受气就成。用不着男人整日甜言蜜语,出来进去挽胳膊拉手的。妻诚心实意做了家庭主妇,家务事全包揽起来,抽空儿还出去打工挣零花钱。凭着妻子的精心操持,曰子过得火红。十几年的时间,在县城买了住房、小车;儿女相继出生,姐弟结伴在县一小读书。
妻子干活利索,一家四口人的生活打理得妥妥贴贴。看见我干活拿龙捉虎,总觉得碍手碍脚。一次我蹲在地上擦皮鞋,大半天时间没擦光。她见状一把夺过,几下把皮鞋擦得明光锃亮。还打趣说:“人家巧媳妇的手扒花绣鱼儿,你那手名意上捉笔杆,其实就是根烧火棍,怎么连个鞋刷都用不了!”在家里无论我干什么活,她都要插上一杠子。在她的呵护下,自然生出不少坏毛病。吃饭挑肥拣瘦、睡觉从不暖床叠被。回了家抱着本书读,到了单位找张报看,慢慢竟到了痴迷的程度。拿住一本书或一张报,不管内容怎样,非从头读到尾不可。街上发现一团乱纸,也要捡起来,只要有字的地方就要过目。这种出乎常人的行为引来众人的热议。熟人说我是书呆子、同事叫我一根筋,妻子拍着肩膀喊我二百五。扎耳的话多着呢,我装聋作哑,不予争辩。常言说的好,能忍者自安。我觉得一生干不成大事,倒不如独善自身。
通讯技术的高速发展,让我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自从上了微信,朋友圈里的内容比书报丰富多了。我对手机亲热起来,逐渐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一有时间,急忙打开,浏览一番后,还要发信息聊天。时间长了,我这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打开话匣子。与个性、爱好、志趣相同的微友聊国家大事、说乡土风情、谈养生旅游、论社会人生。越聊越热乎,只觉相识恨晚。
朋友圈是无限的,聊天的朋友越拉越多,范围越扩越广,逐渐遍及全国。要不是听不懂英语,估计美国朋友都交上了。我在热聊中认识了身居南方A城的英子。通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我觉得她是位热情大方的姑娘。我们聊得很投机,她给我一种比姐妹更亲的感觉。和她聊天有一种特别的感受,让我这个对女孩从不感兴趣的人也起了电,浑身热乎乎的。
在多曰聊天中,我了解到英子是A城一家文学微刊的编辑。我自幼喜欢文学,爱好写作。常常与孤灯为伴,一写大半夜。半辈子的辛苦换来三麻袋草稿纸。发出去的稿件记不清有多少,从没有回音。那几年,文章出手后从邮局寄发,光是讨要邮资就没少让妻子数落。现在有了电脑,从QQ邮箱发文章方便多了。可每发一篇只不过收到编辑部固有的回复,再无音讯。与英子相处久了,我向她诉说了自己写作的艰辛。她很同情我,向我索要近作。我像孙悟空听到蟠桃大会的消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当即给她发去一篇近作。
时间不长,英子回音了。没有嘘寒问暖的套话,开门见山谈了她对文章的看法。她从故事情节、人物塑造、写作方法等方面肯定了文章的优点,指出不足。细致到标点错别字的指误,遣词用语的酙酌。又结合当代文学的动态大谈纯文学的特点、写法。她肯定我笔力的老道,强调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收获。让我多读莫言、陈忠实、路遥的小说,深入生活,写出独具个性的文学作品。英子指导我写作堪比林黛玉教香菱写诗,我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英子似乎很忙,可每天总要抽出些时间与我聊聊。有时,因文章里涉及男欢女爱之事,我们聊得更热乎。从文章人物说起,逐渐转入现实生活,似乎我们俩谈情说爱。听她言,我竟情窦初开,才意识到谈恋爱是多么美妙的事。可惜青春已逝,孩子都懂事了,当爸的怎能搞对象?不管怎样想,我似乎尝到了甜头,心里美滋滋的。此时,我心有所动,想到妻子为了这个家,由一个黄花姑娘成为黄脸婆,一生没感受过谈恋爱的兴奋,更没体验过听恋人甜言蜜语的开心。一辈子为柴米油盐儿女的事操心,却遇到我这个没有体恤爱怜之心的丈夫,实在是一种缺憾。
我觉得和英子的关系已超越一般微友,和她聊天,不由的脸热心跳。为了巩固这层关系,我更倾心写作。心想,一定要拿出力作,征服这位江南才女。每天废寝忘食摆弄文字,连续不断地把文稿发给她。每发一篇,都会听到她热情洋溢的鼓励、点石成金的指导。我的写作能力与日俱增,自我感觉达到发表的水平。可她以挑剔的眼光审视文稿,真不知她读文细心认真到如此程度:小到标点、错别字,大到结构、写法,一一作了指点。还说,内容可行,文字还需重头写起。
在我看来,她这样做太不尽人情了!可她又发来和其它作者谈写作的截屏,证实她对发稿的苛求。她说,质量是我们文学微刋的生命线,读者是上帝。我们需要老朋友,更需要质量上乘的文章。
我语塞、心烦,开始恨她。我把满腔怨恨转嫁到那篇近作上。我毫不手软,大刀阔斧地砍向文稿。之后怨恨化作动力,重新下笔。怨恨的力量是无穷的,就像白蛇恨许仙,有了水漫金山的力量;杜石娘恨李郎,有了怒沉百宝箱的决心一般,我把恨凝聚到笔尖,龙飞凤舞,洋洋洒洒涂鸦下去,一篇凝结心血的文章再一次发往她处。
这一次,得到英子的肯定。她给文章起了个诱人的题目,加了情文并茂的推荐语在微台刋发。打开微信,看到亲笔写的文字在手机屏上流动,我高兴得手舞足蹈。那可是我的处女作啊!此时的我极力控制心血来潮,想看看这棵幼苗的生命力。没几天,文章的阅读量大增,留言不下几十条。多年的苦心修炼终成正果,喜悦之情难于言表。对她的恨全化作爱,久久萦绕心头,恋她的情丝潜滋暗长了。
我们仍在微信中聊天,英子挤给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她还是一如既往指导我的写作,询问我的生活。和我探讨人生,谈论爱情。她大概觉得我是过来人,内容涉及到男女隐私也不回避。有时谈到高潮,英子似乎动了真情,语言缠绵,勾人心魄。我霎时云来雾去,觉得像伊甸园里偷吃禁果的亚当,神魂颠倒,忘乎所以。我神游于从未涉足过的爱河,浑身颤抖,兴奋不已。心里生起一种急切的念想:要是英子就在近前,那该是多么爽心的事?这种想法一露头,就像一条爬虫每时每刻都在我心里窜上窜下,扰得坐立不安。
我想在微信里找出她的形影,可她的头像只是背影。要么脑后一瀑秀发、间或修长的近乎白描的身段,引起我无限的遐想……
我把她想像成林黛玉,美貌天仙。她知书识礼,文静娴淑,是大观园的白天鹅。可林妹妹弱不禁风,整日因儿女情肠泪流涟涟,这一点就不是她的个性。
我再把她想像成影后刘晓庆,标致的身段,秀气的面容。可刘晓庆太外露了,有时出现接吻镜头忒打眼,逼得我闭上双目。这种事借十个胆她也不会干。
我又把她想像成歌星宋祖英,一曲《小背篓》唱红春晚。洒脱俏丽的动作、光彩迷人的容貌让每个国人心动。可宋祖英怎比 她娴静文雅、满腹华章。
我想像了很多,没有一个像她。她是集天下红粉亮点于一身的靓女。这时,我有些嫉妒起她的丈夫了。那个同类,一定是个帅男,有刘德华的容貌,具卓别林的幽默,藏诸葛亮的智慧,敌孙悟空的本领……想到这,我笑出声来。世界上哪有这等完人,还是想得现实点。那一定是地方政要,公司老板;又或莫言式的文人、统帅三军的司令……嗨,不管是什么人,身边有她,定然幸福!
我开始酝酿见她的计划了。我在中国地图上找到她所在城市的位置,从交通航空线路上找到车站机场,甚至心里还盘算过乘火车与坐飞机票的差价问题。可工资卡在妻手里,这么大的一笔开销,没有正当理由妻子肯定不会拨款。为了钱,我白天不安心工作,夜里难已入寐。我甚至想到银行旁的提款机,乘黑夜撬开它,就会有大把的票子。还亲临现场采点,发现上方都安了摄像头。要是作案,得手或不得手尚且不说,都会进入视频。那还了的,自已是国家工职人员,那样做,进不了监狱也得丢掉工作。
为了见她,我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最终我经过缜密的推论,作出判断:就现在的经济状况,见面是遥远的。假使有了钱,见了面又能怎么样?能说些啥,轻描淡写地谈,还不及聊微信。把话挑明了,英子接受不接受仍是个末知数。还不如视频聊天,面对手机屏,就像面对面交谈。英子的音容笑貌近在咫尺,或许连她的眉毛都数得出。这个念头生出来,我乐得毫无睡意。我忙打开手机,屏上显示时间已是凌晨两点。我想,这个时候发视频聊天信息,英子肯接吗?要是她单住一室,不接也罢,没什么大碍。要是旁边睡着她的丈夫,那不是惹祸吗?想到这里,我心律加快,放下手机。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我爬起身,梳洗打扮一番后,还用妻的发胶把散乱的头发收拢住。照照镜子,自我感觉蛮好。要是鼻梁架副眼镜,足有当代著名作家王蒙的派头。我忙打开手机,连按几下,视频聊天字样出现了。我谨慎地放下食指,当要接触到屏上绿条时,忽然停在那里。思绪飞速运转,心潮滚滚翻腾。倘若英子出现在屏上,我该说些什么呢?要是人家不愿视频聊天,发去请求不回答,岂不让自已失望。我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心一横作出决断,鉴于当前还没摸清英子底细的情况下,取消视频聊天。
我开始进入漫长的收集资料,分析判断英子的动向期。我觉得最能了解她个人情况、生活经历、思想品性的莫过于她编发的微刊,亲手写的文字。因此,我成了她的亲密粉丝,文学微刋的忠实读者。
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她编就的微刊,从头读来。很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那个细心劲,我是从来没有过的。读罢推文,还要精心写出留言,等待刊用通知。在那一刻,我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蹦跳不已。想像她正用秀眼审视我的文字,或许心里也就像我一样,从文字中寻找点什么。终于等来留用通知,我欣喜若狂。还要细读几次,心想,这可是经她亲眼过目,就是只字末改,也留有她的目光。我仿佛在留言中与她对视,我似乎觉察到她那目光是温柔含情的。
那天,她在微刊上发了一篇小说,写了一个女孩的奋斗经历。文中的那个女孩冲破世俗观念,为了追求美好生活,跟了她爱的人走出大山,来到城里。谁知那男孩骗了她,另有新欢。可怜她一个弱女子,为了生存,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打工。受苦受累不必提起,挨老板的白眼、斥责也是常事。更有甚者,老板竟使坏心眼,在末到月未时找借口赶她走,为的是坑她二十八九天的工钱。这些她都认了,可遇到更可恨的事:一个饭店经理甜言蜜语,使小恩小惠想得到她人。一连串的打击她没有倒下,反而坚强起来。她把对男孩、老板的恨化作复仇的力量,成为她活下去要活好的人生支柱。她拼搏、她拼命,终于有了自已的饭店,干出一番事业。
读罢小说,我热泪盈眶。我觉得英子就是小说中的女孩,她曾经经历了女孩那艰辛的生活。我怎么容忍那些抛弃、欺辱她的人!我心中怒火腾腾而起,失去理智,冲出家门,狂奔在旷野里。石块横在路中,我觉得它就是那个白眼狼,飞脚踢去;荆棘挡道,我觉得它就是榨取她工资的老板,全身压过去;大树直立面前,我觉得它就是那个不知羞耻耍流氓的经理,手脚并用,狠劲猛打。只打得手脚出血,大汗淋漓,爬在地上失去知觉……
温暖的春风唤醒我。坐在软绵绵的小草上,清新的泥土味拌着花香浸入心脾,鸟儿呼朋唤友的鸣声入耳悦心。我仿佛进入无比美妙的境界,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渐渐熄灭。思绪又回到那篇小说中,心里萌生了对那个女孩创业精神的敬佩之情。小说中的女孩多么坚强,我该为她的成功而高兴。想到这里,我猛站起身,眼前柳暗花明,山青水秀。我似乎走入仙境。彩虹架起天桥,闪电点亮街灯;琼楼玉宇,祥云缭绕;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我兴步于流金跃银的坦途,拉了绿柳漫舞、挽了嫩杨散步、和了喜鹊唱歌、随了游鱼戏水。
英子成了我的网上情人,一日不和英子聊点什么,心里就空荡荡的。每天不知向英子发多少条聊天的信息,英子虽回话简洁,也条条应答,我似乎觉得英子也有了我那种感觉。是不是该把话说白了?当这个问题从心底蹦出时,我浑身打颤。为之兴奋、为之振作。我激奋的心情与日渐长,终于不满两点一线的平淡生活。在一个冬日下午,为了释放心底说不出的恋情爱意,擅自离岗,开车出了小城,无目的地狂奔起来。
我高档上路,狠劲踩下油门。汽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前奔驰。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天越来越暗。等到打开车灯,灯柱只射出几米远。这是怎么了?我疑惑地停下车。打开车门一看,天地间一片漆黑,风卷雪花肆无忌惮地乱闯,从车门直冲脸面,如刀割一般。全身像没穿衣服,赤条条站在飞雪中,浑身打颤。我忙缩回身关紧车门,被这突兀的天气吓懵了。当我定下神,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时,车前面满是白雪糊糊,能见度几乎为零。
我一下明白了。我已跃上灰腾梁,遇到白毛旋风。这种天气一时半会不会停。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玉荣曾为队里放羊遇到这天气,为了保住羊群,她们拼命抗争暴风雪一天一夜,冻坏身体。命保住了,还截了肢。有消息称,去年下大雪,这里还冻死一车旅游人呢!那是汽车抛锚,他们为了求生,烧光车里的一切可燃物,还烧了身上的衣服。当路人发现后,他们赤条条跌落在车边雪地。躯体或坐或靠,可面容神情相近,一个个嘴巴大张,眉开眼笑。
想到这,我冒出一头冷汗。心悸之余,强烈的求生欲望压倒一切,忙打开手机,启动导航系统,找到自已的位置。又向周围搜索,找到大唐集团风力发电厂。这个地方我夏天旅游来过,这里是灰腾梁山脉的顶峰,土丘一个连一个,坑洼一处接一处。可植被不错,满目碧绿,黄花点缀。更打眼的是,高大耸立的风力发电机遍布其间。十多米高六个人拉了手才围拢的亮白色支柱上长方形机体稳坐顶端,宽大厚实的风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发出“唰唰”的声响。我被这人工景观所震撼,留恋忘返。想不到,风雪夜,我又进入这个地方。能否走出这绝境,我心中没有一点把握。
我打起精神启动马达,车上仪表显示,燃油已到红线,只能走几公里了。我脚踩油门,车子在满目漆黑风雪肆虐的犷野中前行。车轮碾压积雪发出吱吱声,让我糟心透了。依据导航慢慢爬行,距电厂二公里处,车突然灭火了。我知道箱内燃油己尽,忙爬出车门,踏着厚厚的积雪在白毛糊糊中徒步摸索着前行。
漫漫雪夜,面前一片漆黑。寒风肆虐,耳边只听到高耸的风力发电机大扇“唰唰”转动的声响。我踉踉踉跄跄硬撑着身子向前,在雪地上不知栽了多少跟头、摔了多少跤,手机什么时候搞丢了还不知道。我没有手机导航,迷失了方向。站在白毛糊糊中,任凭狂风吹打,听凭雪花爬身,眨眼间成了一个雪人。站在半膝深的雪窝里,脑子还是清醒的。走,耗尽体内能量累死;不走,活活被风雪冻死。我思忖着,僵直在风雪中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亮点,越来越大。直到近前,光环中闪出英子的容貌:林黛玉的容颜、刘晓庆的秀气、宋祖英的洒脱。她招招手,多像自由女神,向雪原深处飘去。我忘了自己身处绝境,为了把心里话说给她,拼了命追去。英子的裙摆像彩色丝带就在眼前飘动。我追啊追,裙摆好像抚着脸庞,忙伸手一抓握,光环熄灭。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头重重地撞在铁皮上。“咚”的一声响,我立刻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时,我周身暖和。睁开眼,阳光充满小屋,洁白的被子盖在身上。一个小伙子出现在眼前,摸摸我的头说,你终于醒了,昨晚你撞在风电厂职工宿舍的大门上。这时,我才觉得额头隐隐作疼。用手摸去,鼓起馍头大的肉包。
我认定那个风雪夜是英子救了我的性命。自此爱她更深,恋她更切。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看她的背影,赏读平台发出的推文,还品头论足,写出满意的留言。一看就忘了时间,或站或坐,呆若木鸡。妻子看不过眼,虎着脸不理我。单位领导也觉察有问题,叫去个别谈话。
那次单位搞宣传,我身挎绶带,站在大厅,发放宣传品,接待来访群众。当送走一批群众后,心里的英子又招呼我了。我忙打开手机,进入微信。仔细端详着她修长的背影,想入非非。好像她就站在面前,我似乎握住她纤细的小手……不知啥时,周围站满群众,他们大声呼喊,我全无知觉。领导见状,一把扯下我披挂的授带,挎在自已身上,拿起宣传品边发边讲解。
为此,我被停职,天天上班学习文件,深刻反思自己与人民群众的感情问题。因工作不负责任,停发当月的绩效工资。妻子发现工资卡上少了钱,气不打一处来。找领导问同事,最终弄个水落石出。这一下妻子可真怒了,我回家后她哭诉十多年整家过曰子的冤屈,摔盆砸碗摆出一幅离婚出走的样子。两个孩子哭爹喊娘才拉回来,三个人回家抱头大哭,滚作一团。我自知理亏,背着手在地上无目的地转动,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风波过去,我大脑受到刺激,恋心更深。每天不思饮食,更无心工作。时刻想着英子,时刻端着手机,连吃饭喝水也不肯放下。我仿佛和她走到一起,她捧读我的文章,纤细手指在稿纸上划动。鹅蛋般脸形上眉峰突起,一双秀气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高挺的鼻子下红唇翕动,妙语流出,甜嫩清纯。我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听凭她谈文论道,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久久不想离开。每天端着手机,两眼呆滞,时而大笑、时而絮叨。指手划脚,言不及意。妻子见状,无所适从。后悔对我不该动粗,拉着一双儿女无可奈何地站在身旁落泪。
远在格根塔拉草原的“忘年交”网友——巴图大叔从微信中得知我的情况,不远千里前来探望。他见我端着手机痴迷不已的状况,大为震惊。他和妻子说,这孩子心气重,不出语,犯糊涂。怕是急火攻心,神智不清了。该到一个清净的地方修养几天,便把我带到草原。
六月的格根塔拉草原空旷广袤,郁郁葱葱。草地上杂草茂密,繁花点点。清流淙淙,清风习习。座座蒙古包蘑菇般点缀其间,牛肥马壮羊儿成群。巴图大叔骑着马儿牧羊,把我带在身边。几天过去,蓝天、白云、绿草、清溪,奔腾的俊马、滚动的牛群,这些实实在在的景物让我心旷神怡,喝着大碗酥油茶、吃着鲜嫩的手扒羊肉,我有了味觉,渐渐地我食欲大增。巴图额吉变着法给我改善生活:奶酪、奶皮、炒米、酸奶粥、血灌肠、马奶酒,一一端上餐桌,我被这罕见的吃食所吸引,从虚幻的泥淖中开始拨步,慢慢走出。
我对骑马感兴趣了。巴图大叔拉着缰绳,我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地走了几趟后,我有了驾御奔马的能力。我骑了巴图大叔的坐骑整天在大草原上游走。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绿茵茵的草地上遍布牛羊。牧羊鞭啪啪作响,放牧人粗犷的歌声响彻空旷的草原。我心静了许多,爱上这块草绿、花艳,充满活力的地方。
一天,我随着巴图大叔把羊群赶到夏营盘放牧。这里溪流清澈,徐风习习。肥草埋没了马腿,羊儿深藏其中吃草。我浑身爽快,策马向前,惊起了觅食的一群黄羊。一只硕大的雄羊头顶粗角竟腾起身撞向我的座骑。马儿受惊,腾空跃起,把我重重从背上摔下来。这可急坏了巴图大叔,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我身边时,我已坐在厚厚的草丛上了。这一跤跌得干脆利索,我昏昏沉沉的头脑忽然清醒许多。巴图大叔厚实的手掌在我背上有节凑地拍着,让我吐出一大滩污秽之物。郁闷的心顿时敞快起来。
我坐在如毡的草地上,嗅着青草混着野花的馨香味,望着空旷葱绿的大草原,神智恢复了正常。再次想起她,却心静如初,不由为自已的行为可笑。我的这出闹剧堪比古人范进,要赶上异邦的唐吉.诃德了。巴图大叔高兴坏了,呵呵大笑,用不大熟悉的汉语说:“这一跤跌得好哇,想不到我那大马医好你的痴呆症。哈哈哈——”
从草原回来,我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可对妻子态度大变。我把暗恋英子的感情全部转稼到妻子身上,让她也享受身为人妻的乐趣。虽说和英子仍聊的热乎,关系仍然密切,可我再也没有虚妄的想象,再也感觉不到恋她的心动,又回到说文章谈生活的现实中。
原本英子就纯洁,她在真心实意关心着一个文学爱好者。只不过是我的非分之想,让自已在虚拟的空间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