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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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高考时，乌兰察布市凉城县一中考点门前，凉篷拥挤、太阳伞林立。送考的家长摩肩接踵、爱心的士穿街过巷，从家庭到社会都围着考生转，让我这个过来人看着眼热，不由想起我参加中考的情景。
1980年7月13日，我参加了内蒙古自治区中专、中师招生考试，考场设在离家四十余里的天成中学。考试前一天，我背着线毯提了包土豆饼，徒步到了天成中学。管后勤的老师把我带到校院后边一排低矮的房子前，指指说:“这就是为考生准备的住宿处，旁边锅炉房有热水。祝你好运！”说罢忙他的事去，我推门迈进宿舍。这是间十分简陋的小屋，北向正直一条过道，西边横着土炕，上面堆了厚厚一层莜麦秸。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莜麦秸重新往平弄了弄，放下毯子，就算安排好住宿。
坐在虚虚的莜麦秸上，忙掏出物理课本。上学时，物理这门课程怎么用功也没学懂。杠杆的原理、条条实虚线组成的电路图、计算电阻的一大串公式……乱麻团般搁在记忆里，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我把重点看了一遍，天黑下来，土炕上已铺满了毛毡、布褥。坐在上面的考生都端着书或笔记本，默默下功夫。吊在宿舍当空的15V白炽灯泡亮起来，大家纷纷跳下地，拿了瓷缸子到锅炉房打回开水，掏出干粮开始晚餐。这时，宿舍里才有了活气，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不知今年考题怎样？去年中考数学题太难了、理化连手都下不了。我听了浑身发冷，从布包里拿出一块土豆饼站在地上发怔。妻子为我准备干粮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午夜刚过，妻点亮小油灯轻手轻脚下了地。她半跨在锅台上，揭起木锅盖。从锅里捏出冒着热气的熟土豆剥了皮，用擦子擦碎。从堂屋搬回笨重的饸络床，把擦碎的土豆压了三次，直到成泥。吱吱的饸络床声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急忙爬起身想帮把手，却被妻用扒满土豆泥的手按倒。她压低声音下命令似地说:“好好睡你的觉！”翻身端来一碗莜面，倒入土豆泥盆中，加了盐、葱花、花椒面，用筷子搅拌均匀。两手在盆里搓揉起来，越揉越筋越费力，妻累得满头大汗，直揉到盆光土豆泥成了既筋又有刚性的团儿才停手。她把揉好的面团儿放到锅台上的面板中，搓成条、撅成块、揉成蛋、擀成饼。然后双膝点地跪在灶台前，抓一把柴草放到灶口点燃，轾轻拉动了风箱。火苗儿舔着锅底，不一会温度升高。妻起身取来胡油瓶往锅里滴了几点，忙拿起擀好的饼子在锅里转了一圈把油铺匀，飞快地又贴到锅上四五个，盖上锅盖。她不紧不慢拉动风箱，不时揭开锅盖翻翻。轾淡的柴草烟味伴着浓郁的土豆饼香充满小屋。熟睡的两个孩子被香味所诱猛然爬起，小手揉着眼四处张望，嚷嚷着要吃好东西。妻从锅里取出热腾腾油浸浸黄灿灿的土豆饼，用刀一切两半，再把一半切成两小半分给两个孩子。并安慰说:“先把这些吃了睡去，明天让你们吃个够。”
妻的话分明是哄孩子，在那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日子里，到了夏秋之时家里哪还有粮食。就是做土豆饼用的莜面、胡油也是妻前几天东家进西家出借的。两个孩子吃光手中的饼子，双眼盯着锅用舌头舔着小手指迟迟不肯躺下，妻又拿起一个饼子从上面拽下两小块，送到孩子手中。伸手把他们按在被窝里，说:“睡吧，你爸到天成考试，回来时给你们买个麻花，那才叫香哩！”两个孩子听了妻的美好谎言，乖乖躺到被窝里。她手脚麻利地把烙好的土豆饼切开，找了块干净的布头包好。天蒙蒙亮时，把我送出村……
在暗淡的灯光下，我重新审视起手中的土豆饼:手掌般大半指厚圆圆的饼子，深白略显黄色的质地上扒着紫黄斑点的烙痕，凸起的疙瘩上映出绿绿的葱片。油浸浸、黄灿灿，浓郁的莜面馨香夹着胡油甘甜味沁人心脾。周围的考生嗅到香味都把目光聚到我手上，我假惺惺推让一番，又把饼子用布包了。端起瓷缸一口气把水喝光，算是吃了晚饭。
仲夏夜天气闷热，跳蚤土虱子成群结队在身上爬。躺在莜麦秸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曾子杀彘的故事如放电影般在脑海里出现……我不知道今天早晨手无半饼的妻子是如何安慰孩子的，古镇天成的麻花固然有名声，可囊中无钱岂不是天方夜谭！夜深了，同宿舍的人都睡熟了，有的甚至打起鼾声，我才生出个不让孩子太失望的法子:减少自已每顿饭的食量，省下四个土豆饼，给孩子带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学曾子之妻。心情静下来，天热和虫咬也不在乎，裹紧衣袖裤脚用上衣蒙了头，很快睡实了。
两天的时间一幌而过，我考得还算顺手。只是在考物理时出了问题，有一道计算题自今记着。在额定电压下，计算串连并连电路中电阻的值。我把计算电阻的公式展开，十六K纸都没放下。R满眼幌动，搞得我晕头转向，无处下手。正当我昏昏欲睡时，眼前豁然开朗，我似乎走回村头，两个孩子奔跑着迎上来要麻花。我竟从干粮包里掏出拧着股股的麻花交给他们。女儿双手抓着一头，儿子拉起另一头，越拉越长，像两条并联的线路。我突然醒悟，从展开的公式中找出同类项设成未知数，以电压、电阻、电流强度的关系列成等式，在钤声响起时，刚好算出得数。
一幌四十年过去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镇、区市最好的建筑就是幼儿园、学校。孩子们生活无忧、享受优质教育。参加考试小车接、家人送，这是多么幸福的考试。但愿孩子们生在福中能知福，接受祖国的选拔，通过勤奋学习，成为有益于社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