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塞外大青山支脉马头山东麓井尔村度过的,村子座落在黄土坡前,依地就形建筑的土房窑洞掩隐于如盖的大榆村下。那时候,一进腊月我就搬着指头盼大年。父亲一天到晚四处奔波,他冒了严寒推碾压面、到外村磨豆腐、下古城丰镇买布染色购年货;母亲在家里蒸窝窝、摊花、做糕花花油果果;我把父亲买回的为数不多的炮藏到小房的泥缸里,每天不知要去看多少次。妈妈晚上坐在昏暗的油灯下,为全家人缝衣裳。我坐在她的身边,不时用挑捻棍拨拔灯花让火苗儿更亮,心里打着响炮的小算盘:两挂鞭炮二十三送神响一挂、大年夜响一挂,一墩子两响炮年三十迎神用……想着想着便爬在妈妈的膝头做起过大年的美梦。
过年的鞭炮是从腊月二十三送神开始放响的。中午,饭菜端上来,我坐着不动筷。母亲看我发呆,摧促说,“天天盼吃好的,怎么对着满盆油炸糕走神?”我眨巴着眼睛,望着威严的父亲,试探着提醒:咱家的炮还没放呢。忙碌的父亲晃然大悟:哦,你小子记得真清,快去!我等的就是这一句,转身跑到小房提出鞭炮。母亲跟在后边喊:小心!于是,在一阵“噼噼啪啪”的炸响里,用麻糖糊了嘴的灶王爷、天地诸神随着一股青烟“上天言好事”去了。
也许是点燃鞭炮时的紧张所带来的刺激诱惑着一种勇气,也许是那震耳声响的本身就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几乎村里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放鞭炮。然而,我们村放鞭炮的人很少,因为,母亲说一挂鞭炮的钱用来卖盐,那是够吃好多天的。不过,村里谁家放鞭炮,我们都会撒腿往那里跑去。远远地站着,用手捂着耳朵,看着小伙伴放鞭炮时的那种炫耀而又兴奋的模样,心里充满羡慕。鞭炮声刚停,一地纷乱的纸屑还在呛人的硫磺味里冒着硝烟,大家就一窝蜂地抢上去,用脚踢来踢去,巴望着能发现未燃爆的“死炮”。有的死炮并未真的“死”去,而是延迟了爆响的时间,等你刚捡到手里,“啪”响了,那是很危险的。但小伙伴们都有经验,遇到这种“装死”的炮先用脚在地上踩,即使未死也把它踩死,然后再捡起来。大家把死炮集中起来,找一背风处的石碾,几个伙伴头对头围在一起。剥去红色炮纸,倒出黑色火药,在平坦的碾盘上圈成圈、洒成条,然后用火柴点燃。伴着“磁”的一声响,火药燃烧的刹那,闪起一道光亮,大家便美得拍手哈哈大笑。那光亮虽是瞬间即灭,但在那文化娱乐及其贫乏的年代,那光亮闪烁的一刻也给童稚的心灵带来了极大地快乐。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就更近了,村子的上空每天的鞭炮声便会零星地响起来。这里“啪”一声,那里“砰”一声,给寒冷苦寂的村落带来了年的喜气。那些零零星星的炮声,是小伙伴们瞒着大人,从过年的大挂鞭炮中偷偷解下来的单个鞭炮。于是年也就在我们耐不住的期盼里,加快了脚步。早年间,农村过年放鞭炮的热烈程度是与收成相关的。如果遇到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缸里有粮,心里不慌,乡亲们心情舒畅,鞭炮就买的多,那鞭炮声就繁稠、密集,而且时间延续的也长。否则,只是放一小挂,有个响声也就够了,那鞭炮声就显得稀疏、零落。
鞭炮最热烈的时刻,当然莫过于年三十晚上。一年见不到的猪肉馅白面饺子都顾不得吃,从小房拿出整板鞭炮,坐在油灯下,撕开红纸包的皮,把鞭炮串拿在手中。小心地找到拴炮捻的细麻丝,解开结慢慢绕着炮捻转,小鞭炮便一个个离开串,活蹦乱跳地掉在灯台下。一把抓起零散的小鞭炮装到兜里,点亮父亲用红绿秸纸糊好的灯笼,找小伙伴去。小灯笼闪着光,在大街小巷流动,不一会儿,在大场面聚成团。大家就着灯笼火苗开始放鞭炮,顿时场面里“砰砰啪啪”的炮声在闪闪火光中响起。伙伴们虽珍惜兜里的鞭炮,可耐不住性子,一股劲掏出来尽情燃放。等回过神摸摸兜里所剩无几的鞭炮,悔之晚矣!于是提了灯笼进这家到那户,开始跑大年。乡亲们家家贴了春联斗方,比较讲究的人家大门挂着五色路字,门头两边还放着精心糊制的灯碗。在喜庆的年节,乡亲们都敞开门、拴了狗,再吝啬的人家炕布上都摆着装有糕花花、油果果的盘子,生活好一点的还放着黑枣、花生、水果糖。虽然父母早有告诫,跑大年可不能吃人家的东西。可一进家,叔婶爷奶们热乎得让吃让喝,就不由得张开嘴。小伙伴们边吃边指点着墙上的年画,大发议论:好家伙!一长串箱子下面装了轮子,前边有烟囱,还吐出一长流烟;那个罩了白毛巾的老汉真厉害,竟能扛起那么大的石块;特务们一个个都尖嘴猴腮,他们不吃饭吗?这些幼稚的问题现在听起来让人捧腹,可那也是孩童时代享受文化食粮后的真实想想法。全村的门子还没跑完,肚就鼓起来,接神的旺火也燃着了。忙着跑回家,父亲已把那墩两响炮拿出来。用麻杆儿从旺火堆上引了火,点燃了手中的大炮……
现在,村里家家有了电视,乡亲们大年夜看春晚已是惯例。当电视上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人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在那星罗棋布般的城市和乡村的每一个角落, 千千万万的鞭炮同时点响。像是无数口被烈焰烧红了的巨大炒锅,同时爆响了万万千千的炒豆。那已经不是“噼啪”作响的节凑了,像是骤然而至的暴雨,像是大海掀起的波涛,在浑然一片的哗哗声中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焰火也进入迎新春的炮声中。一条条光柱一个个彩团升上天空,随着嘭嘭的声响,满天霞飞虹放:有的浅黄,如菊盛开;有的银白,像瀑布倒悬。粉红的透着娇艳、淡紫的显露着典雅,像落伞、像花丛、像星雨、像万马奔腾、像仙女翩跹……一幅幅气势恢弘、秀美绝伦的动感画面,把夜空装饰成了一个璀璨夺目的巨大花园。 “飞流直下天上来,火树银花当空开。“天上明月如灯,地上灯如明月”,惊叹、激动、欢呼、跳跃,真是:欢声笑语潮涌,今宵人间不夜。
过年的鞭炮,总是以不变的喜庆,承载着人间的欢乐,从岁月深处一路走来。喜逢盛世,安居乐业,脱贫致富的人们锣鼓擂得威武,秧歌扭的欢快,龙狮舞得豪放,歌声k得嘹亮。他们热血奔放,心怀欢畅,展开臂膀,敞开热烈的情怀在骤雨猛雷般的炮声中迎接新时代更加美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