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灯展

我看过黄河中上游流域不少县城的元宵节灯展，但多数大同小易，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淡忘了。唯上世纪八十年代农历猪年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举办的大型灯展，自今记的。

那一年，和林格尔县灯展设在城南面开阔处，场子里木杆林立，线绳如网，上面挂满造型美观光彩夺目的灯笼。抬头观看，场中央花杆高耸，顶端盛开的莲花中坐着坦胸露乳的猪相公。它背靠穗头硕大的金色麦捆谷个子，黝黑的脸上玻璃球似的眼晴闪闪发光，鼻头红润的长嘴巴翕合自如、葵花叶似的大耳朵上下扇动。裸凸的滚圆肚子隐在写有金色楷体“丰”字的鲜红色斗方下。它憨态可掬，双掌紧合不停打拱：恭贺观众新春快乐，祝福祖国在改革开放的大道上阔步前进！在它的下方十一生肖灯渐次排开，栩栩如生：龙腾虎跃、牛犇马奔、鼠窜狗蹲、蛇舞兔扑、羊挺鸡立、猴子举桃。以此为核心，组成灯阵：蔬菜灯葱绿，彰显青春活力；瓜果灯殷实，透出成熟魅力；禽鸟灯翱翔，展示飞天实力；畜兽灯腾跃，迸发壮美活力；昆虫灯奇妙，崭露自然神力……

我光顾抬头看灯，一根铁索突然缠到脖子上。忙转视前方，不远处站着头发散乱青面獠牙的黑白无常，一个气势汹汹手拉铁索，一个面露杀机提着帐本。我吓得浑身颤抖，双腿瘫软，身子随着脖子上的铁索幌悠。任凭双手乱抓，怎么也脱不了身。一位老者见状忙上前扶住，说：“这后生，只顾观灯不注意眼前的提示牌，踩上设在地下的机关，这还了得！没吓着吧？”我两眼发黑，呼吸不匀，几欲倒地。听他言回过神，才感到一只脚踏在硬梆梆的木板上。原来我专注看灯，误入“鬼门”。我正欲向老者道谢，身边围满观众，他们指目拍手，笑得前仰后合。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无地自容，急匆匆逃离现场。直身行走在自己钟爱的白娘娘许仙断桥相会、唐伯虎点秋香、张生戏莺莺等民间故事的灯组中，可心神不定目中无物，仍对刚才专注观灯没有留意身边环境的过失悔恨不已：醒目的提示牌立在眼前，“游客止步！”四个大字闪着五色光彩，我竟出此洋相。

当我行走如常时，已来到一座牌楼下。只见四根大红门柱撑着金色拱斗，横梁雕龙绘凤，楼顶檐卷角翘。各种灯饰点缀其间，五光十色，璀璨夺目。我止步门前，门柱上大红对联耀入眼帘。上联书：“天上黄河九门开铁锁”，下联写：“地下元宵五夜放银花”，横匾是“九曲黄河灯”。放眼望去，一大片高一米二，粗五厘米多的木杆排成一个正方形。用秫秸绑缚连为通道。形成九曲连环城。每根木杆顶瑞插小旗一面，摆放彩灯碗一盏。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站在牌楼下向里张望，见我过来就搭上话。他说：“看来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九曲黄河灯了。据说从牌楼进去，通道九曲连环，盘亘进退，井井有序，深奥莫测。没有向导，进去是走不出来的。”听他言在行，我们便在牌楼前攀谈起来，越说话越多。原来他来自陕西省神木县，这几年政策好，人们手头有了钱，想明年好好办个灯展，他是来这里取经的。我们俩正聊的热乎，突然从身旁走过一位年轻人，他说：“你们怎么不进去？看灯展不走走这九曲黄河灯阵，就算白来了。”神木人说“这个阵不好进，搞不懂是走不出来的！”年轻人火劲大，他说：“别说这个木杆小道，就是铁丝网也能爬出去。”便大步走进去。我因前车之鉴不敢前行，神木人说：“既然来了，就进去走走吧。咱们摸着石头过河，两个人四只眼，不至于困在里边的。”于是，他前我后走进牌楼门。

我们好奇地在通道走了半个多小时，可越走越觉得在原处打转，连先前进去的年轻人也和我们转到一块。神木人四处瞧瞧，便掏出钢笔在一根木杆上写下“三位不知名者到此一游”，然后带着我们前行。不一会又回到这根木杆前。年轻人慌了神，撒腿就跑，没十分钟，又回到我们身旁。刚进去，通道里人流涌动，摩肩接踵，可随着夜的渐深没了人影。我抬头望月，已转到西天，无奈地说：“看来咱们要在这九曲黄河灯阵里过夜了。”神木人左看又瞧拉起我和年轻人的手，在灯盏闪烁彩旗飘动的秫秸通道迈步前行，并放开喉咙唱起春晚唱红的《我的中国心》。“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我与年轻人也使出浑身力气附和起来：“流在心里的血，澎湃着中华的声音，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雄壮的合唱在灯海中回荡。

不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十开外干部模样的人。他见状朗声大笑，“看来你们是给灯展组委会提建议，这么大的活动没有歌声怎么成呢？哈……”我吱吱唔唔，“是——的，要是……配上……乐曲，那——该是怎样的……情趣。”干部模样的人爽快地说：“今年是初办，你们放心，明年的灯展会办得更好。欢迎光临！”便迈着娇健的步伐向前走去，边走边自语道：“要想走出这九曲黄河阵，需沿着通道的一边转啊！”他这是暗示走出灯阵的方法，可我们仍不放心，迈开大步紧跟着这个人向前走去，终于走出灯阵。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可每到元宵节花灯齐放时，我的眼前总会幻化岀和林格尔县流光溢彩灯展的阔大场面。赞叹之余，对那些能工巧匠油然而生敬意。他们传承黄河文化，计设制作出既有历史厚重感又独具创新意识的大型灯展：机关重重、通道迴环、彩杆林立、花灯璀璨……月色灯火相互映衬，天上地下融为一体，游者如入仙境，观者似看锦绣。这样富有烟火气的传统民俗活动，不失为北疆文化长廊中的一道可人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