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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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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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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过年

虽然平时已经不大盼望过年,虽然过年得到的不是休息、快乐,反倒是劳累,折磨,这个年还是得过。想到以后的年也只能是这个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和惆怅。

这就不能不使我想起儿时那乐趣无穷的过年。

儿时盼年的心情就和现在不同,那是因为过年可以吃好的,穿新衣服,可以不干活,可以尽情地玩耍。

退回三十几年,那时日子过得艰难,孩子到能走动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再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得,能记得的是我在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上山种地,八岁的时候就包下了家里挑水的活。再大一点,拣柴火,拣煤核,挖野菜,挑水,种地,推磨,什么活都要干了。平时放学以后就不能闲着。所以我非常愿意上学,一想到要上学去,心里就有一种痒痒的激动。在学校里是最开心快乐的,有那么多的同学做伴,学习也远比在家干活轻松,学习起来也是兴趣十足。放了寒暑假就不行了,每天只有干活,从早到晚。一想到那要锯的木头,要劈的柴,要铲的地,要收的庄稼,要挑的水,要推的磨,心里就愁苦不堪,头发涨,眼发晕,胳膊发酸腿发软。并不是我不愿意干活,实在是活太多太重,干不动,干不完,有一种熬不到头的感觉。所以,那时的过年就不能不在我心里有一种强大的诱惑力。

到了腊月二十三,送完了灶王爷,吃完了灶糖,家家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事了。那几天,我除了白天上山拣一爬犁干柴,剩下的时间就可以玩了。东家西家,和小伙伴们玩扑克、军棋象棋、各种游戏,别提有多开心。就连上山拣干柴也和以往不同,仿佛溶进了一种快乐。帮着家里人打扫屋子,糊天棚,做年饭,都充满了快乐。做年饭的工作量很大,要做好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吃的全部干粮,包括白面馒头、两掺面的馒头、豆包、年糕、用模子扣出来的各种动植物形状的“面鱼”、上供用的枣山、寿桃,用油炸的各种面食和肉食、正月十五点油灯用的各种“面灯”。按照老人的说法,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除了烧火热饭,别的活什么都不干。我怎么能不盼着过年呢?

过了腊月二十五,家家都陆续换饭了。所谓“换饭”,就是不再吃粗粮,换成“两掺”的。比如白面和苞米面、大米和小米。过了腊月二十八,就全换成了细粮。而这一天,家里要给我一角钱,到“澡堂子”去洗一次澡(那时到澡堂子洗澡,大人是一角五分,小孩是一角),然后就换新衣服。一年只洗这一次澡(夏天在河里洗澡就不算了),而且平时衣服也不常洗,身上生虱子就很难怪了。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笑话谁。

年三十的晚上,不能像现在这样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是玩得却非常开心。我们走东家串西家地跑着跳着说着笑着,拿出家里分给自己的瓜子花生糖果互相分享,比谁穿的新衣服好看,而最有意思的还是放炮仗。用一年攒下的几角钱,买来一些小鞭,一个一个地放,哪舍得像现在几千响的一挂一阵劈啪放完呢?我们每人都点着一颗烟(不是抽的,是放炮仗用的),或是香。一手拿烟或香,一手摸出一个小鞭来点着,扔到空中,就听那一声响,看那一闪的火花,童心随之飞扬。如果是个哑炮,还要再拣起来,掰开,点着里面的火药,呲地一股火出去,叫做放“呲花”。最过瘾的是“二踢脚”,两个手指捏着,点燃,砰的一声,飞上天去,在空中又啪的一声。这种炮我只是看别人放,自己从来没敢放过——也是因为买不起。

那样快乐的日子,就是一夜不睡觉,也不会睏的。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我宁可不看春节联欢晚会。

一般到了半夜,孩子们都回到自己家里,吃年夜饭。吃饺子这个习惯倒是一直没有改变。吃饺子之前,大人要在外面放一挂鞭——也只有几十响,倘能放几百响的,那就是很阔的人家了。饺子里有几个包着一分二分的硬币,有几个包着白糖,用来检测一年里的运气。不管硬币还是白糖,我好像每年都能吃到一个的。

初一早晨起来,主要的事情就是出去拜年。那时的拜年也很有意思,一般家里有小孩的,又是互相能走动的,都是彼此派一个孩子去拜年,这样各家在支出和收入上就平衡了。因为拜年是要给钱的,而孩子得到的拜年钱是要交给家里的。这样你给我,我再给你,谁也不亏,又完成了礼节,表达了情分。不过家里没有小孩的,就只能支出不能收入了。但我想,那些没有孩子的孤寡老人,也是很盼望着有人来拜年的吧,宁愿掏钱给来拜年的孩子。我记得那时给拜年钱一般是在一角到一元之间。

说起拜年来,我还有个很难为情的故事。早晨我首先到最近的邻居邱大娘家敲门,邱大娘出来开门,我问了过年好,接着说了句:“你家穷,少给点吧。”大娘给了我五角钱——这是最普通的拜年礼。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句话来。后来邱大娘对我奶奶和别人学了我说的话,很多人都知道了,成了大人孩子们的笑料。我奶奶自然也责怪了我,但没有太严厉,好像我犯的错误并不严重。我也不知道当时人们是怎样议论我的,所以心里总有一个包袱放不下来。虽然可以宽容为“童言无忌”,但我每每想起这件事,脸上就有些发烧。“祸从口出”这句话也就从这时起深埋在我的心里了。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邱大娘家是农民,我爷爷在铁路工作,算是工人,每月能拿几十元的工资,生活状况应该略好些。

从初一到初五这几天,奶奶不让我们扫地,任凭糖纸瓜子皮铺着。当时奶奶的意思是这几天不能干活,但我却私下想,尽量让瓜子皮糖纸积得厚,大概还可以证明家里人多,来往的人多,人丁人气旺盛。

到了正月十五,就是年的结尾了。这一天,要在院子里用白灰画出几个圆圈,再在圆圈的边上画上一个梯子模样的东西,表示这是一个存放粮食的“囤”。这是在祈求来年的丰收了。晚上则把白面做的灯碗装上豆油点起来,放在院子里的“囤”上,放磨盘、柴火、粮食、杂物的棚子仓房里,还有猪圈牛棚,鸡窝鸭舍,也都要放灯,表示来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第二天把燃尽了油的面灯收起来,切成片做面汤吃。我还清楚地记得,那种燃过灯油的面片,有一种浓烈的糊性味。

过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我又开始干所有的活,又开始盼望下一个年。

那时人们都会说,如果能天天过年,天天吃饺子该有多好。在生活艰难的年代,这实在是一种最幸福也最简单的理想。人生能够实现一个理想并不容易,而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实现了这个理想。过年,吃饺子已经都不算一回事,只要想吃,是天天可以吃的,而且饺子馅也比当年的油水多。也许正是因为天天可以过年,对年才不再那么盼望了吧。

日子好了,年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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