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不欠我们的

年轻的时候，在广播里听过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是：“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好？”广播员讲解这首歌词，说：听到这样的话时，最骄傲的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母亲最骄傲的事，就是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好。我真切地理解了广播员的意思，并被深深地感动。我想，等我有了孩子，一定要做一个骄傲的父亲。

后来做了父亲，就把这件事忘了，没有刻意地去做一个骄傲的父亲。像一个平常的父亲一样，也有为孩子高兴的时候，也有因为生气而训孩子骂孩子甚至打孩子的时候。

虽然我没有刻意地教育孩子怎样让父母骄傲，但我还是觉得孩子好，和她同龄的孩子比，懂事得多。这绝不是出于“孩子看着自己的好”这样的心理。

我经常听到同事和朋友夸我的孩子，我经常被一种骄傲的阳光温暖着。

孩子长大了，出息了，上大学，读研究生，出国工作，离开家走远了。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就难免想孩子。一想起孩子，心里就有一种甜蜜、幸福、伤感、愧疚的复杂情绪，甜一会苦一会，痛一会痒一会。眼泪常常不自觉地流下来。我越来越觉得孩子给我的太多，而我为孩子做得太少。我一生只有这一次做父亲的机会，但是我没有好好做，没有做好。我多么想重新做一回父亲，认真地享受一遍为孩子做事的乐趣。我和别人谈起各自孩子的时候，总坚持一个观点：永远不要认为孩子欠我们的。父母爱孩子，不是因为孩子长得好，有出息。父母爱孩子是出于本能，是一种天性。

想孩子的时候，就会想起孩子从小到大一步步走来的许许多多的事。

孩子小时候，邻居常说：谁家有这么小的孩子，一天总要听到几次哇哇的哭声，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听到你家的孩子哭。我并没有注意这个情况，似乎这就是正常。但听邻居说了之后，细想一下，还真是的。说孩子一次都没哭，那有些夸张了，但确实哭的时候很少很少。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孩子哭时的印象。有亲属说，孩子是因为我怕吵，所以不哭。一次孩子得了便秘，好几天便不下来。她坐在痰桶上（那时家里还没有坐便）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就是便不下来，不停地流眼泪，就是不哭出声来。我们都很着急，很心疼，也想了用了许多办法，都没有用。后来还是我用了一个以前在医院看到的方法解决了。

她帮同学背书包，那个同学在前面跑，她背着抱着两个书包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追。我问她为什么给别人背书包？孩子说她的同学腿疼。我问腿疼还跑那么快？孩子说她不背书包腿就不疼了。

有几个同事要领着自己的孩子到家里做客，我的孩子就把自己仅有的几件玩具拿出来，分成几份，说这个给谁，那个给谁。

孩子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爱好欲望要过钱买过东西，像有些孩子那样哭着闹着向父母要东西的事情，一次也没有。除非是因为学校或学习明摆着需要的，她才会用平静的态度提出。包括家里用的东西，她想要什么，也从来不首先提出来。等我自己想到买回来了，她才说：“我就想要这个。”孩子从小到大，我很少给她买吃的玩的。一是因为钱不是很宽裕，二是因为孩子也没有要过。甚至孩子从来没有撒娇耍小性子的时候。

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到她的学校看了，在一个风口上，冬天很冷。我想到她每天要上间操，女孩子要保护好下体，就领她到街上做了一条羽绒裤。我有了这点成见就固执地坚持着，没有再想别的。几年以后，孩子上大学了，我又想起这件事，感到很懊悔。为什么就不能给她做一套呢？我也有点怨孩子，当时怎么就没有提醒我一下，如果你提醒一声，我不就给你做了吗？做了裤子，本应该再做件上衣嘛，一套羽绒服也就200多元钱。

孩子从来不乱花钱。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是根据需要做预算给她的生活费。吃饭多少钱、买学习用品多少钱、零花多少钱。在这个数字上略微多给她一点，几乎是可丁可卯。可是每次放假回来，我问她钱够不够时，她都说“够”。一直到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她的生活费没有多加一分钱。

有一次，她打电话说要参加一个演出，请了几个小学生伴舞，需要给她们买演出服装，向我要1200元钱。我痛快地答应了，并把钱汇给了她。后来我深深地自责，为什么要多少就给多少，不能多给她800，凑个2000，演出完了和伴舞的小学生吃个饭呢？1200元钱，在北京能买到什么？

孩子上学这几年，我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给孩子打学费和生活费。因为这是我能为孩子做的最实在的事，也事孩子需要，我也能做到的事。

放假时，和孩子上街走走，逛逛市场，偶尔买点东西，是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刻。在孩子上大学的第一个冬天，临近放寒假时，孩子给我打来电话；“爸爸，我已经买好车票，过几天就回家了，赶紧买年货吧。”我当时喜悦的心情，只能用四个字表达：难以名状。我多么想再接一次这样的电话呀。

孩子出门参加什么活动，我吩咐她帮我办什么事，她都办得十分妥帖。她比我想的还细致周到，比我做得还认真耐心。她是我可以托付的最让我放心的人。

和孩子讨论一些问题，总是让我欣慰。孩子能充分地理解我，灵活理智有趣地思考。向我问什么问题的时候，能很快地听懂我的解释，露出高兴的样子。她绝不是迎合我，确实是理解了我，或者和我的想法一致。就是反对我的时候，也让我觉得有思考，有道理，绝不是幼稚或偏执。

有的亲属问我：“你是怎么教育的孩子？和我说话那么沉稳老练，根本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我都怕说错了话。”我用一句自己的经典观点回答他：管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管。

有时和同事说起孩子上大学要花钱，像是抱怨。同事说，我们想花还花不上呢。这让我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一些同事和朋友为了孩子升学找工作操尽了心，费尽了力，可我几乎没有感到操心费力，孩子自己就把这些都解决得好好的。

我常常觉得，孩子是上天送给我的一份幸福。或者是上辈子孩子欠了我的，这辈子来报答我的吧。

孩子从小到大，我打过她三次。一次是她确实犯了错。我虚张声势地用皮带抽她。我相信，对她的身体决没有伤害，但是心理上是不是有伤害，我说不好，因为孩子一直记着这件事。另外两次是因为我在激动、焦躁的情况下情绪失控，打了她一巴掌(两次两巴掌)。这两次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在心理上呢，她可能根本就没有记忆，但是在我的心里却留下了无法消除的伤痛。因为不是孩子有什么过错，完全是我把孩子当成了出气筒。每想起这两次，我就心痛得撕肝裂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它会折磨我一辈子。

我和孩子的妈妈经常吵架，有一次我推了孩子的妈妈一把。在我正要动手时，孩子大喊了一声：“爸爸！”，她是在提醒、制止我。这声喊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常常在耳边响起。每当响起这声喊的时候，我就心痛得撕肝裂肺。

有一次我们民建组织搞一个活动，邀请会员家属都参加。提前一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孩子，让她表演一个节目，孩子说：“不去。”我大为意外，狠狠地训了她一通。孩子似有不服，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听着。第二天孩子还是去了，并表演了节目。事后我反省自己，孩子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的意愿，这次没有经过犹豫就说不去，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为什么不问情由就发火呢？让孩子受那么大的委屈。

从孩子两周岁生日开始，我给她录了一些在家里和幼儿园的生活学习活动片段，做成了VCD光盘，这是我为孩子做的最珍贵的贡献。没事的时候就打开看一看，安慰一下想孩子时荒凉无措的心情。

人们都很注重孝道，说什么是四二一家庭模式，说现在的孩子都是祖宗，是上帝。家长是孩子的奴隶，包括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围绕着一个孩子转。孩子从小有享不尽的福，却越来越不懂事。等等。这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我都承认，这些说法我也都同意。但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对我怎么孝顺，只想再为孩子做点什么。

孩子虽然离我们很远，回家得次数很少，但我不怪她。我想说的就是：“孩子，你不欠我们的。只要你愿意，想好了做什么，你就只管做。我会做你得后盾，支持你。”我这辈子能有这样一个孩子，很知足了。

孩子，你不欠我们的，因为你给予我们的太多，而我们为你做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