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的感觉

走在街上，遇到一溜长长的高大的橱窗，不经意间向里面望了一眼，就看到自己全身清晰的影子。身子向前倾着，背也有点驼，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我不觉吃了一惊，这是我吗？还是那个高挑挺拔，玉树临风的男人吗？

我立刻用力挺了挺胸，直了直腰，自己觉得已经有些过分，别人看到，会以为我是在表演吧，可是再向橱窗里一望，还是一个弯腰曲背的身影。我仿佛突然明白了，虽然我还自以为走路很有劲儿，可以走很远，其实我确实老了。

想起有一天在小区散步，一位邻居问我：“你怎么弯着腰走路？”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就回了他一句：“我个子高，不弯腰看不见你。”谁想，他说的是实话。我疑惑的是，弓腰已经这样明显了，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呢？真的，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近几年，穿衣服总觉得后脖领向下滑，前脖领向上顶。我还埋怨买的衣服做工粗糙，不合身，现在知道，不是衣服的领子后滑前顶，而是自己的身体向前倾斜了，而且还有点弯曲。

记得前些年，曾因走路腰弯和腰直的问题而崇拜过一个人，认为他机灵睿智，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点近似脑筋急转弯的小聪明，逞口舌之能而已。说得好听一点，也不过是偷换概念，转移论题，避实就虚，强词夺理。一个已经弯腰曲背或饥饿羸弱的人，让他走下坡路，他能直起腰来吗？

以前从箱子里拿衣服，总会觉得箱子太空，如果满满的该多好。衣服塞得再满也不嫌多，倒觉得充实。还担心，这些衣服穿不了几年，别破得太快，破了还要买。现在不同了，总觉得衣服太多，常常有一种“什么时候才能穿完”的顾虑，甚至是“这辈子也穿不完了”的忧郁。

年轻时活动多穿衣服费，还因为衣服少，很好理解。年纪大了以后，比较有钱买衣服了，穿衣服却渐渐省了——不是故意节省，而是活动少动作小，不那么费了。单位又每年给做一套新衣服，自然而然就攒下来，光是单位做的衣服就穿不完，自然很少再买新的。看着市场上各种各样的应时服装，却没有心情买，也觉得没有必要买，就有种失落的感觉。就像吃饭，看着美味佳肴却没有胃口。如今退休了，单位不再给做衣服，可是柜子里还有十几套新衣服，从来没有穿过。有时就想，这些衣服怎么处理呢，送人谁要？

买东西的标准也有了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只选便宜的买了。关心的不是贵不贵，而是值不值。看见喜欢的，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似乎有一种危机感：再 不吃再不穿再不用，就没有机会了，不是都说要对自己好一点吗？

还不算老的时候，我就曾有过担心：等到老了，什么都干不了了，想着自己的过去，看着别人的现在，心里该多难受？现在想想，还好，难受是有一点，不服也有一点，但心情基本还是平静的。也许就是因为逐渐变老，心情也是逐渐变化，没有明显的落差感。

人们都希望“人老心不老”，其实老了就是老了，总是“心不老”，只会让人更加烦恼。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长力短、有心无力，眼睛看着，心里想着，却不能做，多难受。都说“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其实老了真的很难有所为，也很难有所乐，做的事基本都是在打发时间，享受“浮生半日闲”。寂寞时，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可是过了这个日子，又想到离结束更近了一天，不免更增加伤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点不假。

对自己身体的认识也清楚了。年轻时候，喜欢自我挑战，做些极限运动，有了伤病，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身体会变得更强壮，这是成长的过程。年纪大了就不同了。身体的资源就这些，不会再增长，不要奢望受伤后再恢复，再变强。所有的活动，养生也好，锻炼也好，其实都是为了延长生命，而不会提高生命的质量。有限的资源要节省着用，才能尽量延长使用的时间。

也免不了回忆小时候的事，一幕幕地在眼前过，过一遍又一遍。也免不了检讨一下自己的人生，常常为一些不该做却做了的事感到悔恨，为一些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感到遗憾。

也免不了会想到死，尤其是在伤病折磨着的时候，想得多了，也就想开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死真的没有什么，就是有一个结总也解不开——对孩子和家人亲戚朋友同事的牵挂。一想到他们以后怎么样，还在做什么，都不能知道了，就有一种隐隐的痛。死后做不了什么，我都认了，但是能不能让我在某个角落看着孩子的情况？只要能看到就行，或者我能用魂魄保佑一下孩子呢。我甚至怀疑，带着这样不能有答案的忧虑，我能不能过了死亡这一关。

一个老人，看着眼前一个个活蹦乱跳吱哇乱叫的孩子，他会感到吵闹，但同时又会感到喜爱。他会无意中想到自己，小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个样子吗？彷佛就在昨天，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老态龙钟了？剩下的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再眨一下眼睛？

说实在的，老年人心态就是再积极，再开朗，也是伤感大于快乐。如果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可以量力而为；如果有开心的事，可以尽情欢乐。但是老了就是老了，不要想那么多做不到的事，顺应自然就好。该吃能吃就吃，该喝能喝就喝，不要不服老，不要和自己较劲，不要相信老当益壮越老骨头越硬之类的话，不要想再来一段什么什么辉煌。积极的心态，不一定都要做什么向上的事情，应该是正视自己的现实。每天快快乐乐的，不给社会和他人增添过多的麻烦，就算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和社会了。

因为未来不可预期，所以才有期待。；因为对未来有期待，所以才有梦想；因为对未来有梦想，所以才有奋斗。等到对未来不再有期待，不再有梦想，不能再奋斗，也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