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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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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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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的樱花

越界的樱花

清明前回老家,推开大门,中庭一株樱花灿然耀眼,嫩红点点,喜气盈面。兴冲冲直奔树下,清芬之气瞬间充溢心胸。但见花朵成簇缀于枝头,葱绿的叶子小心翼翼托起花枝,分外迷人。就在这时,我不经意间俯视树下,却见几枝残樱躺在墙角,未开的蓓蕾已然干缩枯萎,委屈中尽显楚楚可怜的情态。我一阵心悸,捡起残枝细审,看茬口已经好几天了,显然是人为的。是谁这么不解风情,在一树樱花含苞待放时痛下杀手?抬头看看墙头,蓦然之间,我明白了。这株樱花树长得太快了,主干已碗口粗,树冠英挺秀伟,早已伸展至邻家院落,美丽恣肆中侵入了邻家领空。

十来年前,搞绿化的四姐夫在我家院落靠墙处栽下这棵樱花树。前几年,它总不见长,瘦弱纤细。直到某一天,猛然发现樱花树高过了墙头,见风就长,亭亭玉立。由于久不回家,总是错过花期。去年清明节回家时,才有幸一睹庭院樱花繁花似锦的盛况。当时,我举着手机,从不同角度狂拍这树樱花,心中高兴极了。今年运气不错,赶上了樱花少女般的芳龄。一庭荒草难掩一树明花,心中惬意极了。哪知却看见了遗落于地的樱花残枝,心中着实不忍。可是,在为一树樱花意外伤残的叹惋中,我恰恰忽略了一点,忽略了乡人固守几千年的领地意识,它是那么强烈。那些年里,由此衍生出几多争执,伤害了左邻右舍间的感情。

早年间,乡人常常因承包地界石问题发生冲突,甚至大打出手。所谓界石,指的是埋在地头标志地界的石块。一块田地的两头都要埋上界石,成直线两两相对。耕地时,犁铧翻下去,时常露出地面。那时相邻两块地的主人各站一头,分别用步子丈量自家承包地的宽度,检查界石是否还在原地,有无人为移动的情况。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也有私心重的乡人偷挪界石,暗中侵吞邻人土地。不过,也就偷占了不足一尺的宽度。但地块长了,这样一算,也就不少。事情一旦败露,作弊者可就不光彩了。往往得请生产队队长出面摆平。是否偷挪界石,收割后的庄稼地一目了然。田禾长起来后,就难以分清地界。因此,割麦前,两家人来到地头,用锄头刨出界石,顺着界石踏脚入地,走到那头,踩出一条界线。这样,就不可能割了邻家麦子。也有未提前踩界的两家麦田,一家不小心割进了邻家麦地,主家善意提醒。这家人不好意思,撂给邻家一两捆刚割的麦捆,也就相安无事了。如果碰到难缠的邻家,难免一番争执。不过,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斤斤计较。再说,三夏大忙时节,哪有闲心吵架。

最敏感的莫过于邻人盖房时放线,那是庄基地上的头等大事。放线虽由技术人员具体操作,但监督员往往由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那时,相邻两家的当家男人必定到场,对着楔进地里的木头桩子左瞧右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要知道,线绳绷直的地方,就是在建房屋的地基线,多一寸少一厘对两家可不好。行文至此,我不觉想起了一桩有案可稽的佳话。

清朝康熙年间,安徽桐城境内流传着一则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大学士张英的府第与吴姓人家相邻。吴家盖房时欲侵吞张家空地,双方纷争不已,告到县衙。怎奈两家皆为望族,县官欲偏袒相府,难以定夺之间,摇摆不定。相府家人遂致书京城。张英览罢,在来函上赋诗一首,速速寄回老家。诗曰“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看后羞愧万分,随即拆掉围墙让出三尺宽的地方。吴家深为感动,也让出三尺。于是,便形成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这段逸闻即为享誉后世的“六尺巷传说”。此地至今仍在,成为旅游名胜,更是弘扬谦让美德的活教材。

这则传说是解决民间纷争的典范,关键是两家人都是谦谦君子,倘若一方蛮横不讲理,恐怕就不会有如此完美的结局。

正当我置身于芳草萋萋的后院时,四姐指给我看东边围墙边的一棵桑树。我这才发现,它被生生剃了头。不过,它长得不是地方,几乎贴墙生长。那堵墙是邻家瓦房的后墙,他们害怕桑树枝条在狂风大作时扫掉屋瓦。这棵树不是我家栽种的,是馋嘴的鸟儿从远处叼来一粒成熟的桑葚飞到后院。桑葚落到墙根后生根发芽,才长了起来。后院还有几棵桑树,长势茂盛,几成野树,都是鸟儿惹的祸。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白,前院东邻人家的桐树几年前就已探入我家院落上空。这应该怎么办,莫非,我也该搭副梯子,手起斧落,砍掉这生机勃勃的入侵者。

村子里没有独立院落,每家每户比邻而居,共用围墙。做饭时各家炊烟混在一起,袅袅然升入蓝天。墙头上常见邻家散养的鸡,乱窜的猫。大门洞开时,邻家的小猪有时也会跑进来。至于你家的狗偷吃了我家的蒸馍,他家的猫咬死了你家的鸡娃,等等等等,都是寻常琐事。动物们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领地意识,随心所欲越界,根本不管各自的主人是否心有芥蒂。不过,这样也好, 看似粗苯蛮憨的家畜家禽无意识间承当了和平使者,无形中拉近了邻里关系。

至于生性粗放的大树小树素来喜欢自由自在的生长环境。它们给点雨水就疯长,给点阳光就灿烂,没心没肺中开枝散叶,欣欣向荣,全不管早已侵入别人的领空。也许,茁壮成长的树们忽略了人的喜好与禁忌。有人喜欢绿树掩映的院落,有人却喜欢寸草不生的庭院。只是人和树都忘记了这一点,一家栽花两家好看。事实上,邻家院子也是自家庭院的陪衬,美学上管这叫借景。

清明节过了,谷雨也过了,家中的一树樱花也早已零落成泥。至于一树樱花,明年春天是否又墙里开花墙外艳,我就管不着了,只要它不贸然越界就好。

2020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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