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石头,白送人都嫌沉,一看是颗心石,富贵气马上散发出来了!
九月二十,至十月十五日间,是去胜利桥北汾河滩摄影的绝佳时机。
来早了,花草树木颜色太纯,拍出来色彩不丰富,来晚了,仿佛一夜之间连枯黄的叶子都没啦。今日,明知错过了良机,还是怀揣相机,独步涉入。
也许是季节已过,也许是近日风沙早起。总之,干沙如粉,一片荒凉。荒滩浩浩如入千年坟地,凄草茫茫若进万代遗址。我徒步游走于沙丘之上,西边,橙黄色的太阳渐渐沉坠,身旁,一群麻雀贴着草尖飞起,时高时低,咋隐咋现,我不由心生惆怅。
……我站在干河滩发呆,不经意间,远远的看见一枚半露在地面,赭红色的石头,很是特别,我几步走过去,站下来,但并没有急于捡起,而是环顾了四周好大一会儿,并深情地把视线锁在远方渐渐隐失,灰朦朦的上游。
眼前,慢慢略过一幕幕画面。这一路绵延的干河滩,储藏着大大小小数不尽,平凡的再不能平凡的汾河石,或许,也有稍漂亮些的,但在多数人看来:大都平凡到不值一提,平凡到不值得你为它们哪怕多看一眼,或说一句好一点的词儿,写两个好的字眼儿,认为真的不值!
可就是如此的不上心,如此不值一提的其中有一枚,却能把我从暖暖的家中,于冥冥中召唤到此,能把我从蜿蜒宽阔的荒滩上,硬是磁铁般吸引到它的面前!
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急于捡起,而是蹲下来,仔细看了它的邻里,仔细看了它半露地上的赭红色。它的确模样平凡,它的邻里或大或小,或正或斜,或聚或疏,而且,它的最近处,还遗落着几颗干干的羊粪。它好像久未润水,皮肤实在是干巴到粗糙。它好像是久未,不,或者从没见过一个人,哪怕是孩童,哪怕是牧羊老者,哪怕是一个伤心的人,看过一眼,没有,从未有过任何恩赐、任何吝怜。
它无奈,无助,抑或已绝望……世事纷纷,人海茫茫,谁人识得?谁人顾及?就连最亲最亲的一母同胞,也从未抚慰过它的孤独,它的伤痛!
它的心,也许是热的,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是热的。
热的?又能怎样?!眼前,不,一直是这样!它早已死亡,早已枯干……枯干的躯体还要温暖吗?死亡的灵魂还用抚慰吗?
它真的已经死亡?
——它是在很久很久的期盼中退化为无言、还许是进化为无言。
——它是在很久很久的无言中,已不会与人交流。
——它是在很久的孤独中已对世界乃至亲人都寒心。寒心那!
……这颗赭红色、拳头大小,只露在地面一半的石头,在我炽热的目光下,它从中心内部,从最里层,强烈地推动了一下石皮,石皮上顿时裂了一道、三道、五道石纹。它小型地震般,火山喷动般,心脏跳动般,微微颤抖一下!我的脑海立时爆裂无限,无法控制,我双手紧抱自己的双肩,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抖动!我直瞪眼睛,不敢眨动,真怕看不准、看不清它微微抖动的那一霎的、心脏般的跳动!真怕眼睛从眼眶中脱落出,真怕再也看不见它第二次心脏般的跳动……我的眼生痛,恍惚,视线模糊,热泪滚动,我的、血般热泪,终于,终于跌落在赭红色的石皮上。立时,象童话中的精灵,被人点了中指人血后,居然活了!
这石皮下的石纹根本就是江河般的脉络,在血般泪水的侵泽下,如同用显微镜让人观看到了细胞核中的流动!
……我,再也忍不住自己所谓君子的虚伪,颤抖着伸出这双粗笨的大手,象拥抱婴儿,象掬着种子,象收住一滴露珠,象捧住储藏百年的老酒坛。我合起眼睛,不敢看出土的一霎那,不敢看分娩生出的那一刻!
……它,牢牢地与地相连,丝毫未动!我急出了一身汗。它,也许是太久的无奈,太久的不信任,太久的绝望,太久的胆怯,太久的压抑。
它的外表,生就一张石皮,那也是皮!老人们说:人活脸树活皮!石皮,更要脸,它更需要百千倍的呵护,更需真心对待,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它与封闭身体的泥土剥开,正大光明的让人隆重拥起!
我,下了最后的决心,用了很大的气力,对,是蛮荒之力,才终于把它拔起。它,真是太象太像人的一颗心脏了!可爱的是,因我用力太大,一下子仰面倒下,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一块很难看的石头上,屁股生疼。四周围,一片唏嘘,躁动不安,都在指指点点的笑话我。然而,那块难看的石头,象是它们的长老,或许,本就是一位万众拥戴的智者,它就那么沉沉地、稳稳地与我对视了许久,然后,真诚一笑,周围,先是愣住,寂静无声,片刻后渐渐细碎低语,而后一片沸腾。
在沸腾中,风,就呼呼啦啦,丝丝滑滑,从平静,遥远,朦胧中,由弱奏加颤音开始,前所未有的吹起了贝多芬那首气势辉煌,庞大的经典名曲《欢乐颂》!整个河滩之上,万众欢腾,场面宏大,震撼人心,不可抗拒。此间,两枚精小的石子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吧嗒音,音乐进入节奏明快的的回旋部分,主旋律贯穿始终。整个河滩,无数无名的石头,无数张笑脸绽开,无数次的欢呼。
风,从天空悠悠扬扬飘来一条暖暖的红绸带,披挂在我的脖项,轻飘柔动。我和着音乐,唱起欢乐颂,英雄般强悍地站起,捧着这颗我得之不易的心石,坚定地向家的方向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