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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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颤的二泉映月，是阿炳在对他童年的天真，青年时的意气奋发，突然降临的双目失明打击，尝尽人间冷嘲的辛酸，渐生的一段段凄美旋律的。我想：最初朦胧的构思冲动，是最单纯、最直抒胸意的，是未曾诉说，已泣不成声……
那是一段一段，并不完整的讲述苦衷、柔肠、愤恨，还有真想拿什么摔什么，以平心中难以释放的情绪。之后的之后几天、或几月，随着某一点快乐，某一点怀旧，当坐到水草丰茂、绿树掩隠，奇石错落的二泉，“望”着水中浮动的映月，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再一次勾勒出以二泉为根基，以“映月”假托的节奏，脑海里便有了个框框、影子，手不由得试音，拉几小节，而后便激情澎湃，一下子就成了，成了一个雏形……也可能，又过了几天，几月，阿炳的心沉了下来，冷峻了，认为该有个“前奏”，有个“引子”，并且在第一音就扣人心弦，以“醒目”的，“直接”的，敲锣击鼓的“当、当”短促音奏出！
在这个引子的开篇，一下子就告诉了你什么，让你引起什么。什么？
---当然是水中映月！它的明亮，它的清凉、肃然，它的跳动，它的沉静。它把听者的思想一下子揪进了水中，随之是月光下波纹的漂移。十几秒后，一个极轻巧的“休止符”空音！让人提心，让人短暂的缺氧凝固。随后并无间隔地接前音续下，感觉什么也不曾发生，却又清醒地继续向前。当快要结束引子时，又一个三秒的“花打音”，让人看到了水中的涟漪，让人欢心，让人和颜，而后渐弱结束引子。
接下来，开始第一段，是正文，是经典的旋律，人们都熟知它的调子，并能哼唱几句。
它是从静静地，低缓地，柔美地，渐进地入境，立势，入得一个静谧氛境中，既能让人仰望夜空之皓月，又能让人安详俯视既远又近，既幻又真的水中光影造化玄机。它是写实的，又是提纯的。第一句的第一音，用的很恳切、很真挚，象是与长辈请安，准确地说是向“月神”问安！第一二句是《二泉》的标准模式，以此延缓下去。第三句是由一个轻滑音极短地向第二把中高音递进的，叙述地、渐强地，一直到作者能够与水交流，与月接目，能够稳稳地将自己的心路“诉”与映月：“您是不知道啊！”“我……”“这，您过去早就知道了啊”“……我还能说什么呀，还有什么用啊！”“不，我一定要告诉您，您是最公正的呀！”
阿炳，就这样时断时续地诉说着衷肠，时紧时松、时高时低地用着他苍凉的语言。于是，二泉水被感动了，泛起微波，让映月象个婴儿在水中荡漾，凉风听懂了也徐徐而来，告他冬天自己不该雪上加霜，用寒风撕扯着阿炳已冻成一片一片的冰发，和摧残他早已破碎的心！
“算了吧”，“……算了吧”！阿炳用了两声短顿音，将第一段的结尾含泪而止。之后忍住悲伤，渐弱、渐低、渐远地结束第一段。
第二段的第一二句，是第一段的重复，但是三四句，每句后几音却“变调”，让人听起来统一中有变化，而且明显力度渐强，弓法更劲进、干练，是从第一段的再现中进而展现开来。当进入中间部分时，应用了长时间的“抖弓”法，让人揪心，让人酸楚，让人急迫！之后再次渐渐舒缓叙述，当“诉”到恰当时，一声重叹，一声无奈的重低音柔弦，再次把阿炳心中的苦难道出，此一道，道的是那么令人心酸，那么痛不能奋，那么欲活不能、欲死不罢。只能低低哀怨，只能与映月互为抚慰……这段结尾含蓄朦胧，留给听众无限遐想，如国画的“写意”留白……
第三段，也是从第二段结尾处略顿而起的，衔接无痕又层次分明，格调高迈又心象本真。进入中间部分，弓法跳跃，“表现”中华五千年文化，同时表现人民在苦难中的向往、智慧与不屈，使人“惊异”、“高远”！乐曲再变调，重复，再倒把，再高音，再强力，再激奋，直至将乐曲推至高潮，简直让人跪爬地下，双手拍地，嚎啕诉说：“老天爷呀、老天爷”！！！而后是骨力内藏、短促的拨音，直把人置于远望不离座位之感，达到崇高之美、充满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泉》是变，是变之中、之后的国画取景、构图、表达、表现。它不是简单的忧伤之音，而是慑人魂魄的强音，不是照相式照搬，而是中国式的文而化，应用二胡非凡的表现手法，全面地诠释了阿炳心中“我的映月”。是充满希望，是将自然“化我”，将自我而忘我，最后至“大我”。
阿炳用的是特制的，加低音的，沉闷的，沙哑的，荒凉的胡琴。从第一把的低音5，1音，一直到高把位的第五把7音，竟能一腔贯之。
阿炳在第四段中间，开始虚幻、空远，若隐若现，欲言又止。他不去精描细勾，而是粗点、旷染出一派空灵透气之状。虽二泉湖平水静，却无不让人感受到高山劈面，峻峦叠翠，千仞飞瀑一泻直下之感。阿炳在宁静中给我们塑造了一个动势，一个大的动态，一个险绝的气象，而后缓缓地、柔柔地、轻轻地回到主题，回到前奏，达到了与天相偕，将天地合一，将月影合一，人音合一的境界。月有圆缺，但我们绝看不到它缺的一面，呈现给我们的月，是园，是完美、至善，是诉述之尽，是意象完全。
阿炳将月之神韵、水之含蓄、影之柔怀、音之心声、自然之本然、人品、修养表达的淋漓尽致。能将儒、释、道的精神超然把握，将中国文化本真传达。将中国文明史在血液中溶入思想，流动全身。把心灵的真善与外在的自然和合，将二泉再生出炫丽夺目的映月色彩。
失明的阿炳，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夜晚，并看到了月仙飘逸的舞姿。二泉之湖，不是汪洋，不是湍流，也不是溪水。它没有奢华，没有霸气，只是一个为人熟知的小湖。但它在阿炳的心上，是比之若天的圣湖，是实实在在从小到大，看着戏耍着，坐观遥思着，给他以生命的一湖母亲泉！
阿炳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最终还是压缩到这经典的四段曲中。他的结尾干净，利落，是渐渐远去，把人带入无限遐想而回味三日。
……安息吧，阿炳。世界人民敬重您！在端午节之际为您送上一篇小文。
注：二胡，用不同木质制作琴筒，蒙上不同的蟒皮，会拉出各种感觉的音质。阿炳用的是琴杆加长，蟒皮加厚的，低音浑厚的中二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