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可以画成漫画,拍成小品的故事......
真是笑破肚,虽是文字,绝不影响捧腹大笑。
春江水暖鸭先知,冬天来了,穷人先知。
穷人,大都在外面干活儿,对天气的感知是最敏锐的。
秋天时,只穿一件单衣,随着天气的一天天变冷,衣服也就一件件增加。天变冷一次,早起就加套一件,到了数九寒天,一眼就能让人看见脖子里一堆很多的领子,也就是人常说的“穷汉脖颈领子多”吧。
家境稍好些的,衬衣外套件毛衣后,再穿件单外衣,这算下来也还有三个领口呢,脖子里看上去依然是一堆,还是一副穷相,哪如富人:白衬衣,直接穿件皮大衣,既暖和又简洁。
我们郝桥村,四面环沟,精精致致孤立在一座土山上,四季炊烟袅袅,早晚雾气茫茫,鸡鸣狗叫,牛耕地马拉车,羊圈隔壁是猪舍,一条土路绕山梁。村里,满共八九十户人家,有的一户就一人。外村的娶不来,本村的往外嫁,一来二去,三百八十来口人,从三十到八十岁,大大小小有五十多位打着光棍儿。
有位老光棍,是全村光棍儿当中顶级的光棍儿,不单单是家里没个女人,说是家,实则就是个空闶阆,他本人,浑身上下除了胳膊腿,真就是一颗秃头领着裤裆里的两条腿,再无多余。某天,村里来了位落难后要饭的,还是一位好看的女子,经人说合,女人就同意跟了他。于是,人们把他抬起来转圈圈,一阵又一阵的呼喊,放下来后继续起哄要他请客,他呢,一点儿也不在乎,该眨眼眨眼,该舔嘴唇舔嘴唇,斜起一只眼,抬脸瞅瞅天,低头看看人,笑眯眯的咧开大嘴应承:“行行,咱是没糕面么,要是有些儿豆油是的,我就去借口锅,给大伙儿炸油糕吃啊!”
大伙儿一听吃油糕,都来了精神,可仔细一琢磨:请大伙儿吃糕?日你祖宗的,绕了半天弯弯,你老小子啥都没有哇?你就是穷他妈的命根子上都拴不住只母蚂蚱的货,还胡咧咧个鬼了。
六十年代,家家都不富裕。不过,穷人也有穷乐儿,是把富贵们打扁了也编不出来的逗乐儿。
已不是光棍的光棍汉,一副穷命,可是,从来见他都是喜眉笑脸的,不但自己乐,还常常拿富人取乐。
有次,邻家有亲戚从省城里来了,是个大有钱人。晌午,也和一群村民围坐在一起,瞎扯说笑话。他呢,两手插在袖筒里,死奄倒气半靠在墙,一脸固定模式的嬉笑,却又不吭不哈悄无声息的。他的斜上方,树叶间闪烁透射出来的光线,忽明忽暗网在他永远无精打采的身上,活像庙里一尊尘封已久的泥塑,不注意,几乎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不过,也不能小瞧了这老小子,他无声无息,反比他娘的乱踢乱咬的母驴还惹人。这不,他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那有钱人的脸一动不动,一会儿盯着那人的狮子鼻,而用手指抠抠自己的鼻头,捏捏鼻翼,哧哧干吸两下鼻涕,再往深里抠抠,还把黑黑的指头凑近脸前,紧皱眉头,认认真真看指甲缝儿里黑黑的脏,努嘴儿鼓气对准后使劲儿吹吹,吹得有点儿猛了,气量又储藏不足,突然就出现短暂晕眩,不由往上翻了翻白眼儿,脸色顿时褪为土灰色,有点不抵了的意思,大约过了十个呼吸时长,老嘴张开,空嘴里活塌了几下,算是缓过来了,然后还是直直地盯着对方。这位城里人,以为光棍老汉稀罕自己光亮的皮肤,还或是欣赏自己讲话的幽默,就继续与人侃侃瞎扯。缓过来的光棍儿,这次把目光下移了,移至有钱人的人中位置,接着下移,最后盯住对方的嘴,目光死死的锁定后,就腾出手来抠抠自己的嘴角。那人被盯的很不自在,不由得举起手也抠抠自己的鼻子,再抹一抹嘴角。光棍老汉又皱起眉,紧走两步,往那人脸前凑了凑,然后踩着猫步往后退回,而且一下子把腰挺的直直的,并开始死命地抠自己的鼻孔,嘴里还不停地 “唉,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真是的!” 城里那人一下脸红脖子粗,掏出手绢,先是低下头使劲擦抹嘴角,而后转过身去又使劲抠鼻孔。周围的人全愣了,都憋红了脸盯着那人,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是被逼到了无地自容!
那人还算老练,认为清理卫生了,认为无愧于众了,就镇定下来,想起什么似的,接着向大家提问个什么话题。
老光棍呢?也满是羞愧地把头扎到怀里。扎到怀里更滑稽,头是扎的,脸却朝外,嘴是一撇一撇的,象是想要反驳几句什么似的,两只浑浊的老鼠眼,不停地一翻一翻地斜着,仰望那人的耳背后,并把头与脖子也拧斜过去,且不由自主地抓住袖口,举起破烂的大袖子,更使力地抽擦着自己耳根子下的脏脖子:哈呀呀,太丢人了!
这下,那人的脸腾地红了,瞪着大眼,泪都出来了,掏出手绢,但没用,急慌中,也如个放羊的小男孩般,举起袖子使力擦着自己的脖子与耳根子,两条腿哆嗦着走过来,极其诚恳地躬身问光棍儿:“老哥,您就快快告诉我吧,求您了,我是不是把鼻涕抹到脖子里啦?!”
几十号子村民,男女老幼那个乐啊,有的笑得直是雷声般嘟嘟放屁,有的笑得抱着胸使劲儿咳嗽,有笑蹲到地上,猛不叠又撑开裤裆,大伙儿又是一阵阵,一浪浪笑啊笑。
我呢,悄悄把自制的自行车“链子枪”上好了引火,再把前头外接的子弹壳内填满了黑火药,对着放大屁的胖老婆子身后一扣扳机,“咔”的开了一枪,青色的硝烟迅速弥漫,人们啊,在夹杂着火药味的烟雾中又是一阵子大笑。
说笑的人们,有时会无缘无故说到某一个丑人,然后,大家是一顿有力批判,直到批判得再丑不能,而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当间,不再是光棍的光棍汉,就又不紧不慢跌凉话:“部队里可有难看的呢,可是班长一个 “立正”集合口令,齐刷刷的,一个比一个好看,可你等解散了再看:这个是肉包眼、黄板牙,那个一脸疙瘩、红鼻头子。可难看咧……”
他的词儿,往往一套一套的,人们还挑不了字眼儿。仔细琢磨琢磨,还有点朴实的美学在里头呢。
光棍汉穷了一辈子,老了还不花钱得了一好看的女人。
得好看女人的第三日,是我们郝桥村四月初八赶会的日子。
人们都要在赶会时做些小买卖,但做什么或多或少也要本钱,他呢?穷的就像脸盆里跌了块石头蛋子儿:叮铛啷儿响,哪有什么本钱?
不过,老光棍有邪招儿,文明词儿叫思想,因为出自他的脑壳,姑且称之为土思想吧:他从羊圈抱来几根长棍子,在当街支了个三角木架子,把破被子往上一蒙,搭成个破棚子,里面捂得黑洞洞的,用烂褥子当门帘,底下留出个小门帘儿,请人写了块小牌子立在旁边:“一个铜钱沾一沾,两个铜钱涮一涮”,然后,往旁一坐是半语不发。
邻村上下,来赶会的人很多,人们都好奇,问他里面到底有什么?他用手指指牌子:“一个铜钱沾一沾”。
人们更好奇,沾一沾?沾什么?不就一个铜钱么,给他。但是钻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摸来摸去觉得地上有个陶罐子,猜想,兴许里面有好东西,赶紧伸进去手,可是划拉半天也没个啥,就这样出去又不死心,于是,往最底下再划拉,哈,真有货,真就摸到了,粘糊糊的沾了一手指,拔出来本想用舌头舔一舔,为了谨慎起见,举到鼻子下先闻一闻:“哇哕,啊呸,呸,呸!”一个狗扑猫窜冲出来,准备与他发大火!
这不是光棍的光棍汉,早有手语,指指脚底下的水盆,再指指牌子:“两个铜钱涮一涮”,那人只好忍气,再掏两个铜钱涮一涮拉倒。
一大群人围着,问出来的人,里面究竟有什么?出来的人苦笑着:“一个铜钱沾一沾,你们自己进去看!”
进去出来的,没一个说实情;围观好奇的,没一个不进去的。
已不是光棍的光棍汉,光凉水,一天就换了十一盆……
邵学军于“比下有余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