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躺着韩老师开车几十里押送来的五颗小白菜:它们哥儿几个大小不一,模样懒散,尽管如此,也颇有几份不负年华之气,有铮铮铁骨如五壮士之勇,只是眼下,它们已再无生的愿望,不在挣扎挺拔。
昨晚,手起刀落先宰杀了一头,才不问它姓字名谁有无家室,只顾自己胡乱塞入口中,草草填满肚腹。这叫吃你绝对不过夜!
今晨,早早爬起,我又气宇轩昂擒拿住一头,提拎起来仔细审视,良久盘问,接下来便用水龙头猛烈冲洗根部,里里外外反复拷打,依然得不到有效的密电码。我恼羞成怒,夸嚓一声案板躺在灶台,噌得提刀在手,一顿乱刃横飞,将此顽固不化者碎尸万段!开大火,滚开水,一把将其全部推入滚水之中,活活儿看它变脸色,静静儿观察它死去活来的折磨,等待它慢慢熬挺不住,直到流出绿色血液染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铁锅。不多时,整个厨房,热气腾腾如云似雾,满鼻子菜味清清淡淡,一锅绿色汤水在沸腾,煤气橘红色火焰熊熊逼烤。我呢?就想起了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虽说二者之间挨不着边儿,却也顿生怜悯,猛然想到它生前可怜巴巴瘦弱的身躯,和营养不良散乱的菜梆子肢体,心里泛起波澜,一阵接一阵生了些许惆怅……
脑子里电影镜头般一幕幕过着,再眨眼的功夫,看那满锅已碎尸万段却依然对我不理不睬的架势,就又来了二百五的恼怒。我狠毒起来别拦着,三下五除二将它打捞上岸,尽管它一地烂泥了无声息,我还是一筷子一筷子将它逐个摁倒在碗里,绝不手软,并狠狠抹了两筷子红艳艳血淋淋的红辣椒酱,霎时间,瓷碗变刑场,绿色的,是刚刚结束生命的菜叶菜帮子菜心儿。菜心儿?它还有心?红色的,是我硬生生人为添加的血浆。这下,白菜百口莫辩。在我面前,它毫无反抗能力。此等时刻,任你一生为菜正直,善良一百,无辜一千。两根一双的筷子在我手,只等时辰,罪名已是铁定的,杀你吃你没商量,今生今世不可逆转!
我端着碗,愣着神儿,吃,还是不吃呢?
我发问自己:你究竟算不算个好人呢?
还没降温的铁锅冲着碗,实际是说给我听:嗯,五千年风华烟雨,好人就别硬扯了,整日手握利刃,对那些毫无势力的吆三喝六,嘴里吃着瘦弱的白菜还满嘴的仁义,是不是个人还两说着呢,万家灯火没一盏灯是你的!手中的瓷碗应答:盛世不耽误你死,乱世不耽误你生,你狂欢时别怨别人哭声太大……
我一时头皮发麻。为了口辣椒酱,竟然又断送了一颗好端端的小白菜。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的脑子里,闪现出那些曾经被农耕几千年,养育我们一代又一代普普通通的萝卜白菜。它们,本应生长在我华夏大江南北辽阔而肥沃的土地上,而今,却只能偷偷摸摸种植在某个边远山区,甚或是寄种在人烟少至的果树园林的边垄地头,要不,悄悄栽培到自家阳台的花盆里,纯天然生长,不打任何农药,等到成熟后,除自己少吃一点,还要视如珍宝赠送亲友几颗……瞬间,我的后背出汗了,万万不该抹那几筷子血红的辣椒酱啊。
小白菜的死,真的触动了我易碎的心,只能用一段话来表述:人固有一死,或死于疾病,或死于非命!事实证明,活在当下:各种食品添加剂,吃不死你喝死你,喝不死你治死你,治不死你穷死你,穷不死你意外你……
2024.11.14于北京家中2024.11.25日再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