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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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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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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画院血脉传承

大运河温柔的水面,宛如母亲在微笑,一份让人爱,一份让人敬。

泱泱千年流淌,生生不息,伴随文化根脉,入心,亦动人!

宋庄画家村,即是通州大运河畔一颗璀璨的明珠。先祖的恩赐,得天独厚,它撑着首都的蓝天,汲取古运河水,源源不断吸引来五湖四海数以万计的艺术家,在这片土地上滋养心身,尽情艺术创作。各大艺术机构,也纷纷入驻。

北京荣宝画院,算是其一。

古门楼下,这块匾凝练,大气,一眼就抵达心灵虚弱处,经典的传统被喜悦按捺,书香,在四水归堂的气息中弥漫。

当人们驻足,啧啧称赞时,关于“荣宝”字号的由来,却了解甚少。其实,它初始形成的背后,有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那是道光十三年间(1833年),平遥县顺城街上,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从早到晚人头攒动,好不红火热闹。就在这一溜嘈杂的店铺之间,有一处颇具特色的门脸儿,远远望去非常打眼:“荣宝彩画铺”,承揽各地庙宇彩绘,制作传统牌匾。

店铺主人,就是邵荣宝!

荣宝,实际是小名,大名叫邵隆,平遥县郝桥村人。兄弟三人,老大福宝是木匠,老二玉宝是牌匾雕刻师,老三荣宝,当年是平遥推光漆厂彩绘师,后自愿改做雕刻师。在三十六岁那年,独立门户创建了“荣宝彩画铺”。由于手艺好,徒弟多,因此各寺庙彩绘壁画活计不断,而每当彩绘完成后,喜用“郝桥人邵荣宝”或“郝桥人邵隆”落款,久而久之,名动“平遥祁县太谷”三县城,而牌匾雕刻,更是得心应手。

荣宝去世之后,传人分别是:第二代邵登科,第三代邵平。

每一代人,一生都在精心编织荣宝字号的蜘蛛网,每一段湿漉漉的丝线,都牵扯出一段不可泯灭的历史。

第四代传人的丝线是这样的:传人名叫邵振裕,1928年生,从小在牌匾铺学雕刻技艺。由于战乱,17岁入党,历经战火拼杀,在一次突围中被捕,勾子军用尽酷刑,刺刀连续十九刀捅进双腿,宁死不屈,恼怒的小队长命令拖到野地里,在横躺的白茬棺材前最后拷问,当得不到地下党名单后,乱棍打死,庆幸的是阎王爷不收,半夜苏醒后,硬是从敞口棺材里爬出来,拖着两条血腿爬了几里路,后被人搭救!待两年后完全康复,再次入伍参加抗美援朝战役,所在高炮团汽车连,几乎被敌机炸平,也是九死一生。1953年停战回国,转业到太原市汽运二公司。

第五代丝线传人,就是“北京荣宝画院”院长,本人邵学军。

1961年生于郝桥村。九岁时由于看了电影“地道战”突发奇想,与十二岁的哥哥发动全村几十个孩子,秘密在野山坡挖地道,四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已经挖了很深的地道突然塌方,哥哥被砸死,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一病不起,生活突然就降到冰点。为给母亲治病,1972年举家迁来太原市。我妈我姐和我还有俩妹妹,一下都变成了没户口的黑户。我张嘴一口平遥土话,出门见人低一等,周围所遇全是嘲笑或辱骂,动不动被一群大孩子无辜围殴,我自卑到不敢与人抬头说话,走路从来是鬼鬼祟祟擦着墙根走,最要命的,还数我们没“购粮薄”不能买粮,全家五口人吃父亲一人的供应粮!我们天天饿着肚子发愁吃不上饭,等到傍晚,跑去农民收割完菜的地里,好的菜帮子被本地人捡去喂猪了,只有被踩过来踩过去不成样子的,我才敢捡。案板上,犹如斩杀菜贼,永远是剁不完的烂叶子,流淌不尽的绿血水,我们顿顿煮一锅由绿变黄的菜尸充饥,一揭锅盖,瞬间就见菜眼晕。而我,背地里还一个人偷偷对着小镜子呲牙逗自己笑一笑,而每每呲牙假装开心一笑,笑着笑着,心就被蛰了一般刺痛,眼里不由泪珠滚动,亮亮的饱满到再也无法包裹,一颗颗滚落成线,顺脸蛋儿划出两道泪溪流。

没有粮食,无法支撑一天天长大的身体,我饥饿的肚腹与整个心神,在屈辱中摇晃。有一天,我用捡来的半截钢锯条磨了把斜刻刀,于是,放学后就在校门口给同学们钢笔上刻字,刻一句诗词挣五分钱钱,刻龙凤图要两毛钱,刻孙悟空是五毛钱。活儿时多时少,一天也可以挣一块来钱,可我,一分钱都不舍得花,用手绢包好,全交给我妈攒起来治病和买米面用。

1975年,父亲不得不在下元私开了“荣宝牌匾铺”。当时,我上初一,放学后先到学校美术组学画素描两小时,天黑了就跑到铺子里学徒干杂活,上初三时,我已能独立完成雕刻,刷漆,贴金等一整套牌匾制作工序了。

1977年暑假初中毕业,我开始走街串巷,到处用魏碑体书写红油漆门头字号,不时会有人要做传统木牌匾,我便揽下来和父亲一起雕刻制作。时间长了,便在河西一代有了一定声望。

读高中时,课间操期间,总能听到大喇叭广播:“高二十五班邵学军,请到团委来”的通知。那时,经常用板刷直接写开大会标题美术字,最有印象的是为学校大礼堂画主席巨幅油画像。1979年高中毕业,我开始向市中心的桃园路,解放路,柳巷一代商业街逐步扩展跑业务。而每天晚上,还要骑车子去西宫美术班学水粉画,1982年,我考入太原理工大美术学院,毕业分配工作后,周六日时间继续雕刻牌匾,用所学专业知识,提高制作工艺!

牌匾,不是简单刻出“字的外形”,而是要再现书法韵味,进行技术与艺术二次再创作,才能展现出精彩的立体牌匾字!

我的牌匾榜书题字,有我自己的标准:它是黄河奔涌,不是涓涓细流!它是泰山巍峨,不是微缩盆景!它是挥臂出拳头,不是婉转兰花指!它是大力士,不是病弱者!它是雄鹰横空展翅,不是小鸡啄米!它是痛心疾首嚎啕大哭,不是小声抽泣!

我一直是学习中坚持干活儿,干活儿中不断探索。1985年正式开始牌匾题字,真名落款邵学军,实现了古人推崇的“亲题亲刻”高境界!

1991年,我将父亲原牌匾铺整体搬迁至新建路,并扩大规模,新增项目,更名为“太原市邵氏铜字霓虹灯牌匾厂”,拥有十几名师傅,三十几名学徒,十几名安装工,是山西综合牌匾制作厂家,除做本市业务,还涉及周边几十个县市,九十年代影响力较大。在人们的记忆中,诸多宾馆商厦大酒店,金银首饰珠宝店,商贸集团,名胜古迹,到处都可看到我题字并制作的各种形式牌匾,尤以【五爷庙】【傅山祠堂】【蒙山圣境】【圣母庙】【后土娘娘庙】【文殊殿】【观音殿】【认一力】【萃丰堂】等代表个人风貌。

我天生爱动脑子,一边制作牌匾,一边反复试验,不断改进雕刻刀法,经多年潜心研究,1998年夏,终于研发了符合人体120度视觉“立体雕刻法”,让人在不同角度看起来,都有呼之欲出、真“飞出来”的强烈立体感!这一重大突破,矫正了古人“散点平视”的雕刻缺陷,“天工”专业杂志,将此论文公开发表!

我题字四十余年,逐渐形成自己的书写风貌。

我所追求的牌匾榜书:是动静结合,安然之处若泰山,灵动之处似鱼跃!整体气势夺人,疾如雷电,雄狮狂舞,纵笔鸣响,乱书撞钟!

多年的苦苦拼搏,经我手把手传授技艺,培养成为合格的师傅累计三十多名。所作业绩,逐渐得到社会的认可。太原市委市政府,嘉奖我“时代新人,晋阳工匠”,“印记太原”国际创意大赛最佳创意奖,市人社局嘉奖“邵学军技能大师工作室”,“太原市工艺美术大师”,“山西省首届黄河杯根雕艺术展评委会”金奖,“山西古牌匾制作技艺”市级非遗传承人。电视台,各新闻媒体不断报道我。

正当事业蒸蒸日上,1995年4月11日半夜,厂里闯进五名歹徒,先将工人宿舍门锁死,后撬开办公桌抽屉锁抢劫,我一骨碌爬起,赤脚与他们搏斗,头被木棍迎面打破,顿时血流不止,粘血糊住了眼睛看不见周围,我闭住眼弯腰摸索着找鞋,后腰就被木棒一顿乱打,造成左肾脏严重伤害,尿血七天,痛不欲生。我身体已经无法正常生活,更吃不消具体雕刻制作,整日熬药治病,不停地写材料提供线索,整个案件耗时两年之久,才将歹徒抓捕判刑。1999年秋天,又因房地产开发用地,厂房被拆除,加上日夜加班辛苦做完的工程,一项一项,一家一家,大量外欠尾款越积越多无法结回,心如死灰,一跺脚,忍痛遣散了员工关门歇业。

时至2006年,父母先后亡故,心口又厚厚蒙了一层阴云,压得透不过气来。唯一解心宽的,就是沿着太原市胜利桥北的荒草地,一路向北进入荒凉的汾河滩旷野,独自一人嚎啕。寸寸山河,处处悲凉,有时,我不吃不喝不说话,死人一样展展的平躺在沙土上,从清晨至夜幕,一整天的独自悲伤,任由泪流荒野,身沐秋风。胸口,凄苦的心每跳动一声,恍如暮鼓沉闷地敲击一下,灵魂就同频一颤,直抵身底下幽深的地心!

我相信:淬过火的心,比冰还凉。

回顾以往,历历在目,遥想未来,鸿志难舒。

在辽阔到瘆人的汾河滩,我躺着,我蹲着,我站立着,我哭着,我笑着,我转圈儿大声撕心裂肺的吼喊着,不知怎么,思绪跳跃就想到了传说中的北京大运河,突然间就泪奔,以至于左右开弓啪啪抽起了自己耳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伏隐在野沙蓬丛里的一群大雁,嘎嘎叫着走出草丛,我丝毫没有察觉,呃,原来它们默默与我厮守了一整天!它们走走停停,然后一声响亮的叫,全部啪啪着翅膀起飞了,不多时,天空中就排列出了人字形雁队。我喉头滚动,再次热泪夺眶,两手卷起肉喇叭,哆嗦着声音朝它们大喊:祝你们平安……脑子里浮想琳琅,如歌如潮,一段文字百转千回铮铮出声:大雁叫,腾空起,三五只,随形去,独我在地自叹息;古道行,看暮色,问翅羽,伏何理,一展冲天云万里!呃……多少人,为了心中至高的梦想,告别了故土,奔向向往的北京。我,鼓动半生的蓄势,也想向北京的蓝天起飞。

我希望:我的希望有希望!

几天后我来到北京,先看了大运河博物馆,又看了漕运码头。

我立在河岸,久久凝视着平静的河面,脑海里翻滚着大运河一幕幕往日的辉煌。它逶迤南去,跨冀鲁平原,掠苏浙绿野,连海河,穿黄河,过誉河,越大江,接钱塘,全程长达3500余里。

驻足漕运码头,想什么呢?

一位老先生,在人群中一直跟随了我很久,当彼此友善的目光交织,他笑眯眯地说:你一定是位很有才华的艺术家!喏,离此不远,就是享誉全国的宋庄画家村,建议你去看看。

京城之大,文化氛围之浓,在宋庄画家村得到了印证。这里,古村落与现代设计建筑交相辉映,各条街道,一个接一个的各种美术馆,有规模不同的各个艺术区,有数不清的艺术家工作室,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画廊!这里,可以说是艺术家创作与生活相融合的聚集地,随你尽情发挥,自由选择!

一番考虑,我在“国防艺术区”驻扎了下来。

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不能不提的是,当时,整个宋庄全是搞当代艺术的,都在画油画,突然间冒出来我一个搞传统书法写毛笔字的,就如满满一锅热油轻轻滴入一滴水,瞬间炸裂,一时引来不少艺术家的排斥,一群一群涌入工作室来劝我离开,说我破坏了画家村整体油画氛围。我没走,我上高中就会油画,是闻上调色用的“松节油”皮肤过敏才不画的。随后,我购买了介于油画与水粉画之间的新型画材“丙烯画颜料”,便开始风景画创作。几天后,他们再来催我离开时,看到我的画作都很吃惊,迅速传开了,说“那个搞书法的山西人,画的色彩太美啦!”

这期间,我一直在思考:本身写字这么多年的功夫,大学专业又是学国画的,为什么不用中国画的传统宣纸,以墨为基调,再用西方风景画的透视法以及色彩技法结合出一种新“彩墨画”呢?况且,我的恩师谭兴渠先生,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一直在探索彩墨国画新路子,我深得恩师技法,为何不再叠加入我得心应手的反画“玻璃画”技法呢?这可是万里挑一都不会的独门技术。于是,我一门心思扎下去,不断否定不断尝试,半年后,背面作底正面画法终于出炉了巨幅大海彩墨画“海阔天空”。在装裱店装框子时,看到此画的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涌来观摩拍照。这幅作品,拉回工作室第三天就被人买走了。接下来,我变换了角度和色调又创作了几幅,一段时间后,开始创作荷花系列与葡萄系列,其中几幅,被宋庄镇党委书记胡介报看中,收到了他女婿开的“杰森画廊”。随着交往,胡书记逐渐和我熟悉了,时不时派画廊的秦张莲女孩送一些上等水果,或新鲜大螃蟹什么的给我。有次,从大画家黄永玉先生的万荷堂工作室回来,一起喝茶聊天,说到我祖上开创的“荣宝彩画铺”字号,胡书记听完很惊讶:“这都将近二百年的历史了,绝对是老字号!您不如把荣宝字号延用起来,我支持!”

我认真琢磨了好几天,决定开始跑各种手续,前后两个多月的努力,终于在2010年底的腊月初一,由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及文化机构严格核名审批,成功注册:“北京荣宝画院”!这既是祖上名号的延续,也是我应当完善的。之后的几年里,在各界朋友们支持下,还在大同市,太原市,平遥县,五台县,潍坊市开设了分院。到今天,它已满十五周岁了。

手执一枝笔,隔着经年的时光,思绪切断时间空间,荣宝老祖创立名号初始,其人其事,也如初闻郝桥村老槐树花开的芳香,依稀如昨。

遥对祖先堂堂正正的老字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千斤重担刚好落在我肩上!我是永远干活儿的手艺人,这么多年的风雨兼程,能走到这一步真不是一句话。我说,这就是上天为我量身定制的命,是我的血脉我的根,是我一生要做的正事儿。

做个荣宝牌匾人,做个荣宝画画人。

2024.12.3邵学军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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