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茶话

一、

春日的下午，倘若沏上一壶好茶，读一两首古诗，这时就是再没有情趣的人也会为之感动，开口几声:“妙哉！”

关于茶的记载，发誓要尝遍天下好茶的陆羽在他的茶经里这样写道: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 ”

我曾试着根据他描绘的那样，画一株茶树，可惜到底画功不佳，画出来后怎么看都没个模样。我于是在心中冥想那树的样子，细细琢磨着，突然脑筋一开窍，“真笨！去山里转一圈不就行了！”于是呼朋唤友，当真就春游去了。

现在隔了几年，各样茶树的形状在我脑海中可以随时浮现。我又想起那句话——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 写的真好，茶本身就是静的代言，陆羽用来与之作对比的事物也似乎因此被沾了几分禅的气息。试看瓜芦（也就是皋芦），其本身就是 中药的一种，在药效上与茶都有清热的特点；栀子花一开，就是满院的飘香，置身其中，感受着的香气像月中缓缓潺动的流水一样，清静，自在，优雅，这个特点跟茶香也很相似。有的人喝茶，品的就是茶在开水冲泡后溢出来的茶香，它能使人浮躁的内心沉寂下来，更自在地感受生活；再看蔷薇花，白蔷薇的花语是纯洁的爱情，陆羽的时代显然不懂得什么是花语，但观之形色，就很容易使人有恋爱的感觉，纯洁而感动，花在百草中，在情感上，这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相互认知。茶花神似白蔷薇，正是美好爱情的相遇，尝一杯好茶，就是和一位心上人交往的过程，苦涩中能品出甘甜，清淡后却仍有余香，在一起时很自然，分开后也时时回味，这大概是大部分人心目中美好爱情的模样吧！

如同啤酒、白酒之类，茶的种类甚至比酒还要丰富，而四时之中，也有适合它的茶类。

二、

春天的原野，是一望无际的碧绿，附带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这时若带上一杯新沏的绿茶，寻一处风景绝佳的落处，品尝春日的阳光和绿野的清新，那将是多么惬意和浪漫的事情。品尝绿茶，还适合读小词，温庭筠有一首更漏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写尽了春色，写尽了惆怅，有好景又不尽人意，春天本该是浪漫的季节，而词里的主人公面对这一年的美景却无心欣赏，我想起王昌龄的一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有时在春色之中品尝一段不似浪漫的爱情，比陶醉在甜蜜中更能让我们懂得珍惜身边的人，这是春天带给我们的不一样的感受。品尝一杯绿茶，也就是品尝一杯的春天，在落寞的春光背后，有许多值得我们细细思索的东西，面对一口清香，祛散人生悲凉，思了春日午罢，珍惜此后时光。这是绿茶带给我们的人生启示。

三、

喝生普洱，可以选择在夏天的午后，眼前似乎还有春日的余晖，而身边过的是暖风，头顶飘过的是白云，耳边流响的是蝉音，口中品尝的是往事。一壶生普，尝到的不止是未发酵的醇香，它更适合在品味的时候回想自己的从前，念一段往事，思一处故地，想一位旧人，这是普洱带来的绵长的思念。为什么普洱越老越香呢？有朋友经常这么问我，他们觉得我是品茶的专家，其实我刚过二十的年纪，哪里算得上是专家呢！但我想，一块生普的价值，如果是按照时间的推移而下定论，却有些不公，须知它的由来，是注入了人的喜爱，人的悲欢，人的世故，这是生普的内在，有如一段往事，当我们走远后回首，那份曾经的喜爱，悲欢，世故也离我们远去。但我们仍留有记忆，还可以在记忆中回味品尝，其实人的这个寻找曾经的记忆的过程，也就是品味普洱的过程。现在，如果你是处在夏天的午后，恰巧身边又有普洱，那不如烧开一壶水，慢慢品茶，慢慢思念，慢慢回忆，慢慢释然。

四、

我的家乡有一座凤凰山，当地产出的茶叶，就叫做凤凰茶，品种是属于乌龙茶。我喜欢喝武夷山的大红袍，从小自以它的茶色黑红如血玉而得名，也一直以为它是红茶的一只，祖父却告诉我，这武夷山的大红袍，也属于乌龙茶种。大红袍的味道入口有点微苦，之后却能在舌齿之间丝丝泛甜，这是乌龙茶所难有的清甜。好比我家常喝的凤凰单丛，从头喝到尾，也只是单纯的涩苦，以头三遍为最，以后即使淡了，也总感觉不出清香，但祖父却时常告诉我，我喝不出的原因，并不在于茶，而在于我对人生的理解。

在离家之后的日子，我也常思念祖父的一泡单丛茶，茶如人生，在单丛里最能体现，这是祖父对单丛特别喜爱的原因。苦涩是单丛的代言词，但个中滋味，却有别于品它的人。有的人说单丛是纯粹的苦，那是因为他无法体味到辛苦生活中的甜蜜，在人生的感知上，他是悲观的，或是无知的；说单丛只有涩的，其对人生的理解大抵也只是得过且过，从来不知回首检举，也从来不知奋发迎前，着眼于此刻的涩，好比一个人披着漫天的星斗，却说此刻的黑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一般。在单丛的苦涩中能品出甘甜的人，他对于生活应该总是充满着热爱，即使今天狂风暴雨，也要顶到看得见彩虹的日出，能在苦涩中获得甘甜，是一种幸福。有的人感慨秋天的萧瑟，有的人却满意地期待春天的到来，能把眼前的艰辛过得有滋味，有甜味，是一件难得的喜事。

五一国庆人流似海，各路的人奔向自己的远方，自身的诗和田野，却被同样寻找远方的同行者所牵绊。其实最好的远方是平静是的心安、心安时的自在、自在时的陶然。最美的诗和田野，在于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有了自己热爱的生活，哪怕只是在家渡过假期，也不妨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祖父对于单丛的喜爱，现在我有点理解了。

五、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想象一下，萧索的寒风刚刮下最后一叶梧桐，飘零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西边余晖，并着闪过一抹光影，倒在墙上的触动，红色的波澜沉沉地点缀到地上，似乎就像冬夜里一杯红茶，温暖而感动，细腻且深刻。白居易的绿醅酒单给人以文字上的感知，仿佛就是春天的绿波，那是在寒冷的冬夜期待黎明的春天，给人以希望，先陶醉，仿佛忘世，醒来以后就是迷人的春色。而红茶里的冬夜，则像温暖了整个冬天，如不需要陶醉的梦影，烈火与凯歌即在它的流动之中，何必恋着春天呢？这凌人的冬夜，只需一种能驾驭它的事物，就不需要召唤春天的来临。与朋友对饮也好，一人一杯的喝着也好，似乎窗外的刺啦声也格外的应景，一切景语皆情语，那么这样的场景当真是对冬夜最好的尊重。春夏秋冬当此时。这是我在一首鹧鸪天中发出的感慨，一切的沉醉与埋怨，只是情与景的不配合，一但身心融入，则再恶的景，也能萌生出不一样的情。这是冬夜里的红茶带给我的智慧。

六、

现在又是假期的午后。人生中的智慧不仅来源于书本，更是来自生活，这种生活可是长辈的经验，自己的眼界，事物的相赠，凡事如对茶一般的品味，其中真谛，也就如陶潜一样欲辨已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