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时之于人来说,总有一点不太一样的滋味可以品尝,夏有静躁不同,秋有愁雅之别,到了春天就有了生命会悸动,其往往来自时节的推移,潜在万物的自然基因,所以人会更容易动情,草木在此时生长,一切合乎自然。
但也有不自然的。天生即自然。万物发展的规律流转已久,所以成了内在的基因。如人生来就会哇哇大哭,但却不会写字。有一个哲学家,想要印证人生来就可以写字,于是他希望现在的人类从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就让他握笔,这样流传了许久,预计几百年后,可能真的会有刚出生就会写字的婴儿了。
兴许现在已经有了。
但是现在窗外的雨还是滴滴答答,冲洗着种种。污渍在白衣服上留下印记,尽管可以清洗干净,但人们还是会在以后更加注意。这也跟春天有关。
二、
郁金香。
今年春天试种了几个郁金香,颜色有点儿偏大红色,跟窗外的木棉很像。几年前我在苏州上方山,曾亲见一片郁金香田,搭以欧式风格的田屋和木风车,在阳光的照射下置身于其间,很容易让人有一种欣然的感动。现在郁金香普遍走入寻常百姓家,于热爱花草的人是更方便了寻春的步伐。
于是我又购买了一批不同颜色的种球,我与朋友扬言,要种下一个春天。后来才发现,郁金香种球之间亦有差距,或者说重瓣郁金香的面对广东湿热的天,在我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手里,她一入土就裹了层青青白白的灰,无一幸免。不知为什么,我总能联想到女学生脸上的妆粉。郁金香系百合科,肉质茎,今年的球到明年不一定能复花,然而生小球的数目还是有很多,小球一般需栽种一年才能开花。但大多时候今年的球留不到明年就霉了,小球大多收起来后就忘记在哪了(与我而言大抵是这样)。
还是别种郁金香了,实在有点败家,养养多肉多省心。
三、
春花们。
一汀烟雨杏花寒。杏花是比较好认的,花萼偏暗红且是向下翻,像一个小孩在脱裤子。杏花花瓣比较圆,一层伴着一层,又不像荷花那么叠着,很有规律,花柱在其间伸得老长。与之容易混淆的紫叶李的花瓣则是谁也不挨着谁,然而紫叶李瘦,杏花肥,这是形态上的,与易安“绿肥红瘦”没关系。秦观“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中李花则是另一种,两者同科同属,但却很容易区分,像人一样。
春花中像雪的有不少——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飞的是什么花是没法考证了,然而大抵应该能推出几位候选花。首先便是李花,李花多见于南方,秦岭淮河一带分布较广,去江南寻一场烟雨,烟雨中朦胧着的白衣素裹可能是位佳人,但更多的是隔江对岸上不停观望的李花,李花为什么要观望呢?
日本的富士山为樱花代言了许多年,国内现在也引进了许多日本樱花,但中国本土有没有樱花呢?白居易有诗云:“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掘山樱满院栽。”考证出来这里的山樱其实是樱桃树。据唐人文献记载,有很大一部分人分不清樱与桃的区别,此外又有一种似樱似桃的花,后来便把这似樱似桃的品种取名为樱桃花。樱桃花也是雪白颜色,枝条细长,开花时喜欢一大簇一大簇地开,不像李花那么均匀,被风摇落,又被呼起,很像雪。校园外面的樱桃开得正灿烂,放学时几个小孩埋伏在树底下,待有一对男女同学(可能就是碰巧一起走)并肩走过时便大力摇树,落下的樱桃花飘洒在半空,路过的男同学女同学看得呆了,旁边摇树的同学也看得呆了。
梨花——苏轼诗“梨花淡白柳深青”,可以想见梨花的颜色并不像李花那么纯洁。但古人也有苍颜对梨花的说法,总体来说梨花的白是不像雪的。近人汪曾祺先生也说相比梨花,苹果花更像雪。早些年我曾把李花和梨花搞混,后来才发现,梨花开时并不止有杨柳青青,同时梨花的叶子也青翠无比。李花除了花,就剩一根树杆子,莫名显得有些孤独。
梨花落后清明。
四、
读欧公《踏莎行》,至“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一句,实感世间一切情爱如果没有经历春山之隔,那实在算不得是爱情。“望尽天涯路”尚能一目到底,可惜没能望见心爱之人,那是所想之人跳脱出特定的空间,于是乎变成了个人的孤独。春山之隔却是双向的,能望到平芜尽处的春山,可惜人在春山外。从行人的角度看,回头的路远烟迷,所别之人亦在茫茫之中,也是见不得。然而,到底还在同个境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