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的家在上土村。
上土是夜雨镇开展旅游文化产业的重点村落。这里的镇山之宝是夜雨湖,湖涵盖的地域非常广,据我所知道的,就包括黄江、秀木、三河、上土和龙州等村落。按地域划分,各自围湖而建。这几些村落的学生,都就读于我所在的学校。若以学校为中心,则黄江村和龙州村距学校是最远的。黄江村以前有个村小,小均和梅梅她们的一二年级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大概是没有老师愿意大老远去教书,便转到这边来。于是,从学校往村落的线路车就多了一路。
上土村在学校的北边。为什么叫上土呢?我一直很好奇,学生也不明所以,我原以为村名中既带了个“上”字,那应该是地势比较高的一处,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从学校开车出发,大概二十分钟就可以穿过三河村抵达上土,再往前是龙州村,接着往前就是夜雨镇,夜雨镇的地势比较低,只有四五百米的样子,于是这一路下来,其实是在下山。这一趟环山公路,无论怎样走,总有一面是靠着湖,我初来乍到,第一次看到山中的“河”,便好奇地问:“这河的源头是哪?”
校长笑着说:“我们这是湖,夜雨湖,夜雨明珠!”
这竟是座湖!好大的一个湖!
我往远的地方看去,四周是错落的群山,山腰山脚都有稀稀疏疏的人家,太阳则挂在某座山头上,我想起了李白的诗:“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车继续爬着,湖跟着车走,有时以为翻过去就到头了,结果一看,视野居然变得更加宽阔,真不知道是山包围着湖,还是湖包围着山!
上土村的位置不在最低处,如果从上往下,则到湖边还有一定的路要走,可是环湖一带,地势稍平的路段,就要数上土。依山建房,挑地方的本事,被这里人玩得很明白。学校有一处村小在附近,里面有一二十个学生,这村小只有幼儿班、一年级,最高不过二年级,再往上,就要送到中心学校来了。老师也只有一个,姓胡。她的丈夫也是个教师,姓江,已经在这地方待了几十年,起先是教授语文,后来建了中心校,则转教音乐,但现在已经退休了,胡老师比她丈夫小了十几岁。她每天早上从学校吃完早饭,就骑着电动车往上土走。冬天到了,她就给电动车“穿”一层袄子,以御风寒,再戴上棉手套,一个保暖的头盔,一推门,就消失在风雪中。村小的对面,是一排享有湖光山色的民宿,过来这边旅行的游客,大都分不清哪家房子是酒店,哪家房子是不对外开放的民居。这一路几百米的建筑俨然是一般无二,都挂着高高的牌额,再取一个质朴的名字,如“王家豆腐”“张家大院”……门口照例是店铺门面大小,时常大开门庭,里面的摆设一目了然,一张桌子,三两只板凳,墙上或挂着先人的照片,或是小孩子的奖状,又或者是毛主席人像。这些门口经常坐着几个附近的老人,聚一起能做什么?聊天,等娃儿放学,等线路车司机从镇上给他们捎东西……
杨家鱼泸在整个上土很有名气。他家的鱼很好吃,鱼是现杀的,但我素不知是湖里的鱼还是自家养起的,总之,鱼肉很鲜嫩。我在苏州吃过鳜鱼,张志和有首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现在都叫桂鱼,我原以为是两样,没想到是同一种。此外,小时候我的母亲经常炖家乡的草鱼头吃,需上菜市场买现杀的草鱼头,回家用温清水浇过一遍,下一把红枣枸杞和几根香菜,此外是姜片去腥,我们这里不喜欢用料酒,慢炖一个小时,出来的汤是金黄色的,入口鲜美,回味无穷!前阵子忽然念起,且正好是过年在家闲下的日子,于是就又吃了一回——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又有一种鱼叫黑鱼,我们这里逢年过节祭祀的贡品基本都有黑鱼,拜完祖先或现吃掉,但仅是经过水煮的一遍,没有什么味道;或油炸,这是我喜欢的,但黑鱼刺多,我属虎,吃东西不太爱吐骨头,小时候被鱼刺卡了很多次,以至于现在我对刺多肉少的鱼都不存在好感。土城县城有一家美味纸包鱼,很受本地人的青睐,无论节假日或是平常的时段,一到晚上,皆是座无虚席,常有在外头等座的,也并不急躁,为的只是一口美味的烤鱼。这一家最受欢迎的是钳鱼,肉嫩味鲜,烤完的鱼皮带一种焦的香味,蘸一嘴麻辣汤汁,好不享受,这种鱼骨头虽多但大都是大刺,很容易挑出,点两条麻辣或者蒜香口味,四个土城人能喝几箱啤酒!杨家的鱼是有汤底的。秘方自然不得而知,上了锅,浮在上面的满满一锅的青花椒,锅比一般的人的脸盆都要大出好几圈,中间浮着若隐若现的青椒,主色调是青绿色,重庆红汤是辣,这锅汤是麻!麻的真痛快!鱼未入锅,青花椒煮沸的香味早已四处弥漫,让人闻着口水直流。喝了酒,吃了鱼,倘无事,可以上楼唱歌,不另收钱,杨家并不做隔音,甚至没有墙,可以看着湖光秋月对山歌唱,不论唱“大江东去”还是歌“小桥流水”,总是别有一番风味。
其实小凤的家离这些地方都很近,就在上土村小的对面,在杨家酒泸的旁边。她家是在上土风景最美的地方,从楼中的落地窗推开而去,迎面就是旖旎的环湖景色,这里的视野比别处更加开阔——三河村地势太高,站在山路上看湖,好似在看一幅优美的风景画,我们是看客,只能够欣赏,唯独融入不到其中,不比在这感受湖的气韵,山虽连着山,但远近高低,看向哪里都仿佛能自成一派。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啊,这不就是一位躲在深闺中的美女么?
小凤说:“这些我都看腻了。”
这里本被土城政府视为发展旅游业的招牌,大概是由于资金周转困难,旅游区的项目则时断时续,至今都是“未完成品”。这附近修了一个“广场”,从小凤家的铺子转到广场,需下一百多阶石梯,一路都种有苗木花草,有的造型奇特,是经过细心修剪过的,花卉中以月季居多,个别小圃种的是绣球,有的还有芍药,看品种,似乎是四川芍药。到了底则见大约三百平米的石砖铺成的广场,最前端架着两座秋天,往北走可以通向别的人家的后院,南边是一个通道,通道里头原本打算做一个休息厅,这通道原是一条文化走廊,走廊的墙上现在挂满了照片,内容是建设旅游村的经过,几乎是整个上土村的居民携手完成,我在合影里看到了二年级的小凤,与现在四年后的她并无二致,小李老师说小凤有气质,看来是从小养成的。广场底下有一条滑梯,依山而建,大概有百多米长,一溜,到底了,可是终点并没有防护措施,好在临近终点时,山体已经趋近于平缓,一般人到底是自然而然地减速。有一个人嫌最后一段速度太慢,想寻求刺激,于是在屁股下面垫了一层米袋,到终点时整个人飞了出去,后来脑袋缝了几针。
五一节我在小凤家吃饭。她的爸爸打工回来,妈妈身体不好,也从县城辞职回家休养。她妈妈长得很圆润,小凤从体型和脸型哪都像她,但小凤高,她妈妈说:“现在小孩子营养过剩了。”
我想起今年元旦的时候,我去县城剪头发,在理发店里坐着时,迎着门进来了几个中年女人,大多四十几岁,有说有笑,我并不认识她们,但其中有一个女人总时不时往我这边看,起先我以为她在找什么东西,直到我起身,她趁机上前问道:“你是齐老师?”
她就是小凤的妈妈。她邀请我在城里吃饭,我找借口推辞了。这一次的回家,算是让她逮到机会,我半只脚刚踏进上土,小凤就跟我说:“我妈妈把鸡都杀了,你不吃不行!”
这里人家无论过什么过节,只要有家人从外面回来,都像过年一般,是难得的热闹。小凤有个哥哥,叫王台,在镇上的中学读书,老两口一谈起大儿子,纷纷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转而又在叹气,我安慰说:“男娃子在初中是最不好管的,我初中还天天逃课去黑网吧哩!”王台虽已初二,但个子不高,体型也不宽,不像是男娃子,他不说话,也许是怕生,但是他似乎跟妹妹也很少交流。小凤在熟人面前很开朗,一有陌生人或严肃的场合就放不开了,她哥哥呢?不知道。后来我才得知,王台虽然到了叛逆的年纪,但对于小凤他却一直是敬而远之,不交流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小凤的父母跟大多数家庭的家长一样,一般是宠溺小娃,王台虽才比小凤大两岁,但毕竟是兄长,所以小凤有时的恃宠而骄,也并不反常,于是王台的表现,就在情理之中了。
小凤和王台是德字辈。这里的人现在还拿辈分做名字,……王德凤?
“不行。”
我念完摇了摇头——“还是小凤好听些。”
小凤笑了,特别甜。
小凤家开了个小卖铺,爸妈不在时,看店的就是爷爷奶奶。这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上的衣裳都大致相同,一概的是蓝布工装,带着个破布侦探帽,大抵是七八十年代的工人款式,这样的衣服一个人大概有很多套,因为除了内衬或外套,他们一年四季几乎都是这样的衣服,从来不想添置别的几款赶得上潮流的着装,鞋子则一律是家织的棉鞋,蓝色的、黑色的,女的则是花布鞋。小凤家的门面不是很,但只隔了一小块做店铺的门面,虽铺面小了些,但其里却还很深,入眼四周是货架,摆着满满的货品,只有底面靠湖的墙开了扇窗,所以整体还是比较黯淡。门口照例有个玻璃柜子,摆着这里人家的男人经常抽的几款烟,最顶的一面放着一台称,一簿账子一只笔,但柜前一般无人,大多时候她的爷爷是坐在门口靠公路的一带。倘周末,店里头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在中间,位置略靠后窗,上面放着满满的卷子,兄妹俩面对面写作业,乏了则望望窗外,看着“看腻”的光景,或有人来买点家常用品,这也是一件解闷的事儿。
上土公路的风景很美,不仅是因为湖景,路的两旁都有人家,倘是面湖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山的人家很少有在门口种花草的),则每户人家的门前,几乎都有一小片花圃,种的最多是月季。我在苏州时,曾在学校的一所科技园实习,里头有很大一块专门种月季的区域,虽然我研究的植物是花菖蒲,但我每每经过那片开满鲜花的月季花田时,总是忍不住驻足凝望。月季的品种太多,我早已记不清了,只知道现在有一款城里人很喜欢养的“果汁阳台”,花头不算大,颜色是橙黄色,看起来就很鲜,开花时听说有果汁的香味,于是就叫“果汁阳台”。我在广东老家养过月季,买的都是小苗,我自以为有信心能够养得长久,但广东夏天雨水多,积水则生蜗牛,蜗牛最喜欢啃食月季的枝叶,由于疏忽了这一层,一夜之间,我那月季就被啃得只剩把骨头了。我的导师朱教授养过一批小油桐,也曾一夜之间被啃完,出人意料的是,他竟不知是遭了哪些虫的祸,好在案发现场还有些吃饱的走不动的漏网之鱼,朱老师一声令下:“抓!回头送过去问问那边研究昆虫的老师,看看到底是什么妖孽……”
上土的月季也有橙黄色的,但我细闻了之后,发现并没有果汁的香甜,而且它的花头只比成年人的手掌略小。还有一种月季,颜色是橙红,一株花中能冒出许多头,有些像蔷薇,风一吹摇晃着脑袋。花重锦官城,但即使没有雨,这里的花也经常是耷拉着脑袋,要么是花头大,要么是数量多,于是便有了栅栏,那多头的橙红小月季,便常从栅栏缝隙中钻出来,大一点的,就被锁死了。我和小凤还有小姜走在路上,同行是小雨和另一个女生,一行人绕着路悠悠地走着,没有目的。小姜说:“我们去哪?”
“去找花。”我回答说。
小凤说:“这一路不都是?我都看腻了。每年都开。”
是啊。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罢了……
我想让小凤做我的语文课代表。这个想法一直停留在我心中。我初来乍到,并不打算做过多的人员调动,在班干部的任命上,依旧是前任班主任的“部下”。五年级上学期,班里有四十六个人,语文的科代表是小姜,我到校的第一节课问:“我的课代表在哪呀?”小姜战战兢兢站起来,两只黑珠子圆溜溜盯着我,我说:“还挺可爱。”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老师或是同学,都叫她小姜。小姜生得黑而有些微胖,个子不高,头发经常有些蓬乱,她的左耳边有一团赘肉,远远的看是看不出与他人的区别,纵使近些,也会觉得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但小姜有时就是看它不惯。小姜普通话说得很标准,这里老师虽也讲普通话,但大多带着本地口音,我自然也并不标准,但至少还是个外地口音,小姜觉着新鲜,很喜欢在课下跟我交流。但她上课的反应和课下是两个样子——“齐老师的课很轻松,虽然拿着教鞭,但多是吓唬人,并没有真的动手。”这是小姜作文里的我,我打了批注后又说了一句——“所以这就是你上课发呆的原因?”小姜是难得的上课一言不发的学生,不管她坐在那里,她总是那一块最安静的,她有自己的事情——发呆。小姜发起呆,从不管你在讲什么,你可以说她听得入神,因为不管你从哪里停下,再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总能给你满意的答复。燕老师说:“她看起来笨笨的,但脑筋又特别灵活。”我深以为然,大智若愚也不过如此。小凤呢?她也很安静,从不插话,但还是按燕老师的话来说:“小凤不开窍。”简而言之,小凤是真“笨笨的”。小凤在五年级的表现并不亮眼,我也只把她当做中规中矩的学生去看待。她和小姜耍,并不受其影响,小姜的玩和所有人一样,但她就是玩到一个等级A,其他人都是B甚至C。小姜转学了,我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谁能接受自己培养的最美的花朵被人移植到另一个花园去?
第二学期,小雨作了我的语文课代表。小雨爸爸是开车的,前几年城里到学校的路还没那么好走,小雨爸爸经常拖着几个老师去学校,一路颠着颠着,颠过了春夏秋冬,颠过了大雨滂沱,一直颠到路平了,自此他绕到学校的次数也少了。小雨爸爸很尊重老师,对老师的话奉为圭臬,班里推家委会成员,第一个推的就是小雨爸爸。小雨的性格很开朗,很会察言观色,但在学习上,总少了一股劲,学校老师说:“这孩子也不开窍。”为了让她开窍,我临危受命,任她为我的课代表,希望她在语文上能长进。小凤和小雨关系好,两个人很有一阵形影不离,几乎就是翻版姐妹花,但小万和小王两个都是腼腆型,这俩是高压型。什么意思?性格多变。小雨在家很受宠,只要成绩好,家人对她是百依百顺,生怕把闺女的成绩气下滑了,她有弟弟,在柴老师的班里,当时是三年级,弟弟成绩很稳定,是柴老师班里的中流砥柱,小雨成绩一直时好时坏,我拿着她考过八九十的卷子和六七十的卷子一比较,有答案了——八九十的卷子阅读题很简单,燕老师笑了,说:“我说什么来着!”但小雨爸爸对她还是很严格,与我交流最多的就是她成绩,至于在校的表现或别处,只是了解个大概,知道女儿在校日常则罢,一切以成绩为主。为了让小雨初中在县城读,老陈一咬牙,在城里买了套房子,五年级毕业,把小雨转走了,我又伤心了好些日子,同样伤心的还有柴老师,他的中流砥柱也走了一根。
对于做我的课代表则必转学的“魔咒”,我还是有些害怕的——难道就真的那么神奇不成?我找了小郭做课代表,因为我知道,她的爸爸在外头工作,母亲则需照顾姐姐妹妹,没空招呼转学的事。柴老师说:“你这是迷信,找课代表也太儿戏了。”我拿出小郭的语文成绩单,柴老师将信将疑抓过去瞅了一眼,不说话了。
那小凤怎么办?
六年级分了班,一班仅剩二十二个人,原先的英语课代表是小廖,她被分去了二班。我正好重新选一个,看来看去的,剩不到几个人了,只定下了两个人选——小均,小凤!原来的英语老师调离了,全校就这么一个!这下英语课全部叫停,校长思来想去,英语课至少还是门主科,这么下去怎么行?于是——语文老师便代上了英语课。这下老张一个头涨成两个大,自己英语还没整明白,就要被赶驴子上架——误人子弟去了?我在那段时间正好有学习英文的打算,便硬着头皮接下来。一备课才发现,自己懂和让人懂,完全是两回事,我去找老李求助了。老李回了三个字——等消息。小均来找我,说要做英语课代表,我这人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对学生自己要求做的,从不拒绝,于是脑袋一热就点了头,完全把昨天让小凤当课代表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老李回信了——有一个女生可以来教英语。就是后来的小李老师。等新老师的同时,我趁机“吃”了几节英语课,拿来上语文。这位小李老师实际是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专业我已经记不太清,来支教是为了感受乡村教育的氛围,对这里的娃儿献一献爱心,顺带着完成了一个关于支教的课题。这是一个湖北姑娘,刚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穿得很质朴,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很爱笑。初到学校就引起许多学生的关注,特别是男生。小李老师在我的班级的第一节英语课就出了个大囧,小李老师问:“谁是我的课代表呢?”班里唰地一声,迎面站出两个女生……
课代表还是小凤的。一切如常,我依旧只教语文和体育。有一阵,小凤一天到晚都拿着英语书背单词语法。在操场上转圈,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日光下的白色蝴蝶结似乎在动,远远的闪过篮球的影子,从她的头上飞过,调皮的孩子便从天空看向地面,一霎间只觉得在光影中拿着书默默走着的人异常的好看。原来小李老师打算演一出话剧。柴老师问:“什么话剧?茶馆?她不是英语老师吗?”——“对,好歹你也知道人是个英语老师。”——“英语话剧?”——“对。英语话剧,但是,鉴于学生的水平问题,这话剧只够演十分钟的。”——“那也够折腾。”可学生不这么认为,为什么说支教老师有用?就体现在这儿。并不是说她们就比本地老师强,实际原因是目的的不同,本地老师抓教学,那是教育部的要求,我们又不归教育部管。但因此就忽视学习吗?也不。谁说折腾些花里胡哨的就没用,我的诗词班,还整出几个小诗人来哩!诗人有什么用?我的答案是:“没用!”但你要说为校争光,学生写的古诗发表在县城教育刊物上,算不算长脸?可惜小李老师是个倔脾气,跟校长闹了几次不愉快,以后凡事都跳过他了,因为是支教老师,校长有些不好开口,由着她去就是。英语话剧表演白雪公主,定在元旦前几天,勉强算是个元旦晚会,演出相当成功,虽然小凤不是主演,但照小李的话说:“我的社团没有一个是孬的。”的确,期末监测,凡是她英语社团的成员,英语成绩就没有一个低于八十分的。我摇摇头。她问:“你这是干啥?”——“那天你要是请校长去,你这出戏能去城里演。”
她说:“我不在乎。”
小李老师很会玩相机,不仅自己玩,还要带着学生玩,她自己从二手市场淘了几部相机,又买了些摄影入门的书籍供学生学习,她在一旁讲解。其他老师们并没有察觉,就连我也不怎么重视,这样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小李老师的摄影兴趣课在学校里低调地搞得风生水起,其中以我的班级表现最为热情,小凤的天赋被挖掘,俨然是尊于小李之下的园内第二摄影师。至于别的同学,也有一些展示出非凡的想象力,小李离开学校后,她的相机留了下来,我虽不懂相机,但玩就是,该教的小李老师都教过——有个学生很爱拍云,他一天要拍几十张关于云的照片,同一个位置,他能一直在原地杵着拍,愣是不动。
我说:“你能拍点别的吗?”他于是换了个地方接着拍云。
有个女生找我借相机,问缘由,说保密,周末回来一看,原来她家那边有人娶老婆,借我相机拍新娘去了。
她问我:“新娘子怎么样?”
我回答:“不错。”
夜里晚自习查作业,这孩子一字没捞,我说:“怎么,拍新娘把自己作业拍没了?”小凤拍什么都在行,小李老师上学期走的时候特地嘱托我送给小凤一个相机,此后小凤在学校里就多了一个宝贝。她把相机寄存在我这儿,有时周末回家就带上,大抵是拍一些风景,也出现过一些人物,在学校她常与同学摆拍一些极富创意的照片。有一阵,我发现她宁愿一个人走在操场上也不想拍照,脖子上挂着相机,却迟迟找不见可以按下快门的角度,只是四时皆有风景,哪怕一个日落都值得反复玩味,但我知道,她是想小李老师了。小凤的英语成绩在小李老师走了之后依旧领跑全班,哪怕班里的同学都不怎么喜欢现在的英语老师,小凤依旧在努力学习英语。她在《给老师的一封信》中对李老师写道:
“我们窗外的樱桃结果了,您啥时候回来看我们啊!
……
我记得您跟我说过,不要整天摆着个脸,要多笑笑。现在我改过来了,我也敢去面对那些困难了,考试考差了,我很坚强,我没有哭泣。被别人欺负了,我也没有哭,我觉得您来这里,让我改变了许多。
……
后来,开学了,来了新的英语老师,我比之前更认真地学习英语。过了几天,齐老师告诉我,您送了一台相机和一辆自行车给我,我特别高兴,然后急忙给我爸妈打电话,我问妈妈:“怎样感谢李老师呢?”妈妈说:“用你的成绩来报答李老师。”从那以后,我拼命学习英语和其他学科,我学不下来的时候就想:一定不能让李老师失望。
……
一天傍晚,我坐在办公室,我的搭档端着杯茶走进来,情绪有些激动,但看得出来是比较开心,他说:“小齐,你猜小宝数学考了多少分。”我往低了猜——“二十九?”(实在不是我低估小宝,因为他语文就考过二十九,刷新了下限。实在让我叹为观止。)
他笑着说:“七十七!”抿了口茶,又说:“小艳都考了六十九!”
我想起小凤吃晚饭前跟我说,这次她要不及格了,于是多提了一嘴:
“小凤不是说很难,她……”
“她……考了六十六……”
我有些惊诧,这个分数确实有些低,不过只是一次测试,说明不了什么。燕老师抬起头,看着我的搭档:“小凤脑子不开窍,我教的时候就是……”
“确实,她只会按部就班……”
“唉……希望她能厚积薄发……”
唉,这只傻凤啊,什么时候才能翱翔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