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姓苏,住在本村东面最靠马路的一边,由他家推门出去,是一大片的农田,连着马路边,过了马路,又是一大片农田,无边无际。苏花匠家门口的田只种水稻,没有蔬菜。秋天到了,田地是金黄的,苏花匠张张口——“喜看稻菽千重浪!”
苏花匠是本地人,土生土长,他头上常顶着一顶草帽,似乎这才代表他也是农民的一类,帽子下面的眼睛很大,他的皮肤是腊黑的,不是非洲土著的那种黑,那种黑是天生的,但苏花匠小时候很白,他的黑,纯粹是晒出来的。他身形很瘦,最瘦的时候,活像一个孙悟空。据他所说,皮肤黑是因为常年待到地里的缘故,试问待在地里的农民,有几个皮肤不是腊黑的?可是农民和花匠是一样的么?
苏花匠说:“一样。”
在他看来,农作物和花草树木一样,都离不开土地,人也是一样,也离不开土地。离开了土地,人就不是人了。苏花匠不种田,不修绿篱,不开花店,那为什么叫苏花匠?因为他在自己家建了一个楼顶花园,全村独一份,他家南边连着的院子也是个大花园,他有两个花园,也是全村独一份。花园里种着都是村里难见到的。
苏花匠的花园成了村里的景点。
遛狗的,散步的,下班的或者偶尔经过的,看到这一片“世外桃源”般的景象,无不驻足或故意放慢脚步行走。苏花匠明白,每个人都有爱美之心,但人有时缺的不是爱美的心,是爱美的机会,机会不常有,因为人是自私的——养在深闺人未识。苏花匠是懂分享美好的,他成了村里的名人!村校点的小学生放学,或成群结队特地绕了远路回家,就为了看一眼苏花匠门口的花,学生中多是女生,间或有男孩子,但大抵是在某位女同学后面跟来的。苏花匠最吸引人的是隔壁院子里最大的一片白色的“瀑布”,这片瀑布开花很勤,隔一阵子开一阵子,一年到头从不间断,这是什么花?——三角梅!民间叫叶子花。但大多数常见的三角梅,都是红色或者紫色,马路边的绿化带常有,绿篱工人们很喜欢把三角梅修成一个大圆球,但过一阵子,就又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三角梅别人是把它当野花看的,所以把此类花养在家里的几乎很少。苏花匠的这一棵三角梅颜色是纯白的,且它开花时居然没有叶子!或者是几乎很少看得见叶子,你说是花量过大,可你在花里用手掰一掰,里头是花,里面还是花,奇了怪了!三角梅开花时会没有叶子吗?苏花匠有秘诀,别人家三角梅开花,经常是花叶相间的,他不是,他的三角梅在开花前盆土是干的,他要把叶子干掉,然后再一天浇一点水,掉了叶子的枝干便会慢慢开花,开得多了,就像一片雪白突然从九天银河上泄下来一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么个办法,他是怎么想到的?
来关顾苏花匠花园的,同时还有中学生,但此类学生最眼馋的,是他底下的一片月季田。
月季是花中的林黛玉,娇滴滴的,碰不得,摸不得,但不是因为她有刺。月季很容易感染病害——水大了,要烂根;温度太高了会得炭疽;但晒不到太阳,持续阴雨,又会出现黑斑、锈病这些症状。红蜘蛛、蚜虫、白粉虱这些园艺上常见病虫也经常光顾月季,能怎么办呢?只能对症下药!这样的药罐子体质,一般人养不来,但也有不死心的,折腾了几次,还是把花养死了,后来便渐渐断了念想。唯独苏花匠的花园,春夏两季,最不缺的就是月季,他的月季花大,量多,爬藤的或者灌木,都有!更重要的,是它的月季几乎很少得病!他是直接将花栽到院子里的。苏花匠照顾花,一般人学不来,别人养花,特别是月季,因为知道它不好养,恨不得捧着,爱着,叶子黄了就心疼得不行,养儿子都没那么认真。苏花匠不会,他养花,讲究一个心狠手辣,当断则断!红蜘蛛不是?只见他把月季叶子一翻,再观摩观摩整体株形,心中有了数,一把园艺剪,咔,咔,咔,几下,月季秃了,但同时也活了!苏花匠很满意,说:“精神了!”他留了几个芽点,一段时间后又是一大簇花!这招他是跟齐剪子学的,齐剪子给人理完发,自己如果满意,都会说一句:“这下精神多了。”他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他跟齐剪子差不多。但他是花剪子,没开败的花他剪、长势正旺的他剪、株形好看他还剪,村里人起先看到苏花匠这么打理花园,看得那叫一个扼腕叹息痛心疾首,跟剪的是他家花似的,由此便传出了“辣手摧花苏花匠”的名头。这事,苏花匠可不管,还是依旧该怎么剪怎么剪,不破不立,苏花匠是一个哲学家。他当然也同时是一个艺术家,齐剪子把每个客人的头都当成一件艺术品,可他又何尝不是呢?他跟朋友喝茶,朋友问他:“怎么你那么修花,偏偏还就活了?”苏花匠把茶杯往桌子那么一放,将头扭过去看着他亲手种出的月季田,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么初中生跟月季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呢?苏花匠月季养得好,花的颜色多,气味香,中学生哪里分得清玫瑰、月季?都是蔷薇科,都是带刺,都是象征着爱情!苏花匠的花比花店的都要好,摘一朵明天放在哪位女同学的桌子上,真别提有多浪漫!就这样有人开了头,效仿者络绎不绝,但又做贼心虚,专挑半夜或清晨动手,这样一来间隔的时间短,花儿到明早还新鲜。至于清晨才偷的,更不必担心,那是新鲜出炉;二来这两个时间点,没人!要不怎么民间有句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些个中学生,采花不但一次只采一朵,还分批次来,今晚你来,明晚换我,遇到不同阵营的,彼此打个招呼——“不要对同一棵下手!会被发现的。”原以为天衣无缝,但还是被苏花匠嗅到了猫腻。苏花匠的月季品种不多,但大多都是勤花的品种,唯一款,外国引进的,苏花匠在云南移植过来的一株老桩,虽然是老桩,但花不勤,很少开花,一但开,一次也只冒出几个花苞,苏花匠明白,是地域的原因,不忍心扔,也养着。一天早上,那老桩常挂着的花苞有打开的趋势,外层的花瓣舒展开了,苏花匠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惦记开花的时间,等着吧!隔天醒来,又到花园逛一圈,好啊,花没了!苏花匠这会才缓过神来,花园遭了贼!他这也才注意到,原先比较勤开的几个品种的花,看着也没有平时多了。苏花匠打定主意,晚上请了齐剪子等几个朋友,在家喝酒,边喝边蹲。不到半夜十二点,几人聊得尽兴,似乎不记得采花贼的事儿,没想到,老蔡头在一旁忽然放下酒杯,说:“贼来了。”原来他,喝酒归喝酒,但老刑警的嗅觉却一直关注着外边的动静。
三个汉子于是带了两老头杀出去,一逮,三个中学生!其中一个居然还是老蔡头的儿子——小蔡头!真新鲜,老蔡头退休后抓的第一个贼,是自己的儿子。
苏花匠隔天去了趟村里的中学,他本不算把事闹大,几朵花,不至于,由家长领回家教育教育就行了。结果他隔天还是接到教务处的电话,杨科长打来的,请他去一趟学校,学生要给他当面道歉!苏花匠不明白,他也没告到学校去啊!后来去了学校才知道,原来是老蔡头大义灭亲,领着小蔡头去教务处认错,顺带把这阵子的毛贼们都揪出来,这一揪,整整揪出来三十多个,你告发我,我告发他,苏花匠的几朵花,把学校头疼了好久的恋爱风气给整明白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花匠家的楼顶种的最多是绣球,品种有不少,“无尽夏”“逃跑新娘”“米粒”“蓝色海洋”“公主”……夏天一到,他的楼顶花园突然多了许多“大头”花,苏花匠花养得好,叶子很绿,绣球花其实是很小的,但它一个头有无数的花,一朵花能开很久。绣球只在夏天开,开的颜色跟土壤的酸碱有关,苏花匠会调蓝,调蓝剂是他自己配的,他也是懂点物理化学的。盛花期到了,苏花匠坐在一片蓝紫色的海洋中,铺一张舒舒服服的躺椅,海浪之中偶尔摇曳在风里的不止有苏花匠的影子——他的楼顶常常有人关顾,下棋、喝功夫茶,聊不聊天的都行,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就这么坐着,也成!能坐上苏花匠楼顶花园的人,很少是村中的村民,村民不愿上来是其一,苏花匠自己却也很少请他们上来。除了一大片绣球花海,苏花匠的书房也在上头,他平时写字、画画、看书,甚至吹潇,都在这里。苏花匠吹箫——跟李白听的笛声一个境,也要“江城五月落梅花”,这是常态。他吹的是什么景,听的人就入什么境,黄鸡白酒,秋熟肥瘦,他这口潇,放在镇上也是一流的。苏花匠的行迹,在别人眼里是清清楚楚的,村里的居民在底下花园看到他,就踏进来,喝喝茶,看看花——看不到人,大概知道他在楼上,也就不便打扰了。
能和苏花匠在楼上做君子之交的是谁呢?
很多。有的是苏花匠的发小,也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大多在外工作,一年也聚不到几次;还有的如李医生,他是常客,上来就读诗,苏花匠有次问他:“李商隐的诗句你最满意哪个?”
李牙医几乎不假思索答道: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一句答的,一针见血。
苏花匠很满意李牙医的回答,很明显,李牙医并不是糊里糊涂地只会读诗。他走进书房,不一会儿,大概两泡茶的时间,就拿出了一副联子,一展开,上面写着的,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字是用欧体写的,笔力俊逸疏朗,字势雄劲,很见功夫,李牙医看得出来,但他依稀记得苏花匠并不擅长写楷书。苏花匠说:“我一想起拔牙,心里头就莫名涌出这两句来。”
李牙医笑着说:“确实形象。”
“有时我觉得颔联也像。”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也像!”
“最后一联……”
“也像!”
“那李商隐是不是也被牙折腾过?”
这谁知道。
但苏花匠的楼上,也有白丁来过,此白丁不是别人,正是羊老伯。羊老伯四处走,沿着河,但有时也会绕路,他喜欢苏花匠的花园,常来坐,但坐的时间都不长,苏花匠有一次邀请他上楼看看,羊老伯高兴得“咩”了一声。他自己院子里的绣球就是苏花匠移栽过去的,除了绣球花,苏花匠还自掏腰包给羊老伯的院子里种了几棵玉簪、龙吐珠,羊老伯的院子不大,但很适合造景,小小洞府,内有乾坤,羊老伯很感谢苏花匠,说这让他找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希望。
苏花匠的职业不是花匠,不开花店,他不靠这个挣钱,种花是爱好,但爱好填不了肚子,他在镇上一家高中当代课老师,教历史,课不多,但自由。苏花匠会写诗,填词,他不是历史老师嘛?他最爱说:“文史不分家。”不但文史不分家,文政史,都不分家,他爱看历史没错,但没有一点儿文学基础,看不懂那文言文,那还研究个什么历史!苏花匠的词很少给人看,李牙医偶尔也读读别的诗词,苏花匠的词他读过一次,他给苏花匠的评价是:有小山遗风。
但他的会作诗填词,别人知道了也不感兴趣,平日里与苏花匠交往的,大多是本村居民,学历最高不过初中,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苏花匠在他们面前从来不买弄自己的文采,反而显得平易近人,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四方杂事都扯得上话,凡是最接近生活的,他都热爱,他是很有英雄主义色彩的。他读唐宋八大家,读世说新语,但与人聊天时,并不满口之乎者也,中学生学了鲁迅的《孔乙己》,反过来说苏花匠是“己乙孔”。
苏花匠今年刚满三十,对村里的大部分朋友来说,他的年龄实在够年轻。但若说苏花匠这三十年里,找不到一个能吟诗的朋友,那倒还不至于——苏花匠年轻时在江苏一带读书,说是上学,其实是游历,他走过很多地方,都是所谓的“穷游”。在无锡的时候,苏花匠遇见了一个女生。这女生在无锡读书,此时正值暑假,她不愿回家,经人介绍来到了一个工厂打工,赚学费。碰巧的是,女生租的房子跟苏花匠在一个小区,工作的地方在同一个,时间且都是夜班,且还是同一个部门,苏花匠每天跟女生在车站相遇,同一个地方上车,同一个地方下车,同一个地方工作,但目的是不同的——苏花匠是为了攒够去西安旅游的钱。见面三天,女生先开了口,她问:“你是学生吗?”
苏花匠点头:“是。”
这女生是安徽人,安徽阜阳,姓韦,韦小宝的韦,叫韦帆。她比苏花匠矮了一个头,刘海向两侧斜分,戴着一副眼镜,眼睛却也大,水灵水灵的,她说话时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但似乎又有点害羞,苏花匠第一次被一个女生这么盯着,他觉得脸上辣辣的,但是他黑,别人看不出来他脸红了。
两人在一家专门做气缸的公司上班,苏花匠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每隔半个小时去车间随机测量机器做出的产品,有误差则差人去请机器师傅调整,自己再测另一台的。工作简单,但可以随意走动,他不喜欢一天就在一个地方坐着,跟蹲监狱一样。他每天最乐意干的,是路过巡检室的门口,透过玻璃门,看那个女生坐在机器前工作的背影。他也跟着其他人吃饭,工作,聊天,但他时刻注意着这个车间的某一个角落。同他一起做巡检的,是另一个女生,叫杨云,她是广西人,苗族,很可爱,长得白白净净,会唱山歌。苏花匠让她唱一首,她说:“你明年三月三来我们村,能听半个月。”
大部分时间里,苏花匠是和杨云待在一起,他们一同有一个工作台在巡检室外,有时工人会把做完的产品送到工作台去检查,有时是他俩巡查时特地指定送去。无事可做时,苏花匠在写东西,杨云则在一旁发呆,她偶尔会凑过去看苏花匠在写什么,写什么呢?——“你在写诗啊?”
苏花匠说:“我在默诗。”
杨云看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念着:“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顿了一会,她似有所悟,问:“写得真好,谁写的?”
“晏七,晏几道,”
“哦。”
“就是晏殊的儿子,晏殊是写夕阳西下几时回那个。”解释完,苏花匠下意识问了句:“好在哪里?”刚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杨云却也问了个问题:“你想抓谁?”
“什么想抓谁?”
“流水和行云都是抓不住的。”
“那可不一定。”
……
三伏天的夜晚依旧热人,苏花匠一班人的上班时间从白天轮到了晚上,大巴车还会来接,但司机来的时间太不固定,时而来早,时而来晚,苏花匠吃过一次亏,来时车已经走了,韦帆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
“你人呢?”
苏花匠回复:“来晚了,你也不等我!”
过了一会,他又收到一条信息——“全勤奖有二百呢!”
苏花匠笑了。
大巴车是厂子派的,要去八个接送点,接送是免费的,但是过时不候是他们基本准则。苏花匠迟到了一次,没办法,自己打车过去,花了二十块钱,他有点心疼,此后每次都比指定时间还要提前十分钟到接送点。这个地点离厂子不算近,却也是第六个接送点,每次上车,若挤不过同站的其他工人,这一路是要站过去的。苏花匠是学生,总觉得自己要有点学生样,要礼让,所以每次他都是最后才上的车,结果就是每次他都是站着过去。韦帆不是,她每次都冲到最前头,她体型虽小,但冲劲却很大,苏花匠亲眼看见她在两个大汉中间生生硬挤过去,司机在位置上看,气得脑门鼓鼓的:“别挤,别挤,有位置!挤个屁!”但没人理他,依旧挤。
苏花匠每次都站在韦帆旁边,有一次,韦帆忍不住问他,说:“你干嘛不跟人挤啊?”苏花匠没好意思说,就说:“站着挺好的。”韦帆其实心里知道他不好意思跟那群人挤,之所以问,是想激他一下,不就跟人抢个座,这有什么?
这天下雨,突然的大暴雨,苏花匠出门习惯带伞,无所谓,打着伞接着走。到了接送点,人很少,跟他预料的一样,可是韦帆也没来,车来了,苏花匠犹豫了,司机等得不耐烦,吼了一声:“走不走!”
苏花匠说:“走!”
他上了车,朝着司机说:“还有一个,来了,看!”
苏花匠第一次跟韦帆坐在一起,窗外是明亮的灯火,车内只有司机拉换挡杆的年老失修的摩擦后的吱吱声,有点刺耳,其他人没有动静。雨还在下。他在犹豫是否等韦帆时,忽然从雨中看到一个模糊糊的身影,于是他上了车,他内心里笃定,没看错,是她!
不知是不是化了点淡妆的缘故,苏花匠觉得韦帆今晚异常地好看,她两鬓被雨水打湿的毛发还贴着脸颊,脸上有雨水湿过的痕迹,被窗外的光斜射着,发出橙黄色的光,像星星,很耀眼。苏花匠假装在看窗外,其实是在偷看她,他没有发现窗户此时也像一整片星星,星星很密,连成了一个网,把他网得严严实实的。韦帆转过头来,看着苏花匠,说:
“这雨真大。”
还没等他开口,她又转向窗的一边,笑了笑,像是在对自己说:
“差点就赶不上了。”
但他没有接话,他不知道接什么,他只希望这辆车能开得慢一点。车还在走,接了一站的人,原本比较空的车厢内也渐渐热闹起来,又等过几个红绿灯,雨小了一些,外面的灯火似乎有点暗。此时苏花匠的眼中闪过一些画面,画面中有一只白鹭,正划过他家乡的水田,短叶水蜈蚣在水沟边长着一个又一个的白色的毛头,风一来,呼的一声,坐在田中间人站了起来,浸在陇黄陇黄的风中。
苏花匠偶尔会在记忆中找寻那天晚上的相遇——车,和雨,和灯,这些他是经常梦见的。但他梦不见的,是两人似乎都没察觉到他们的肩从上车后就始终是挨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