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上

六盘水是避暑佳地，它的凉快甚至可以说是冷，没风的时候给个人的感觉是清寒，如静月幽潭，漫步其中。吸一口空气，仿佛能驱走来人身上残留的暑气。网上有人晒出七月份在盘州市烤火的照片，我以为虽夸张了点，但夜间披一件袄子在身上是很有必要的。本地酒店旅馆都聚在一块，一楼照例是餐馆，二楼以上做客房。这里海拔接近两千，只有一个景区——乌蒙大草原。

我们住的是一家自建房改造的民宿，位置相当偏，送我们来的司机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这，整栋楼就我们几个房客。在房间里推开窗，楼对面是一块包谷田，中有农人垂影闪动在晚日斜辉之中，农民劳作时间是不定的，带月荷锄归是常有的事。楼下院子时时会停几只鸟，叽叽自娱一阵，衔风而去。难得坐在窗前，彩云其间，微风自吟，很是安逸。桃花源是凭想象的，但陶渊明笔下描写的场景确在此处有所兑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更何况，此处还有一片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很让人憧憬。

晚餐吃羊肉，这里的餐馆做的几乎都是牛羊肉生意，间或有小炒店，但并非特色。草原最适宜养牛羊，游客从外地来，为的也是吃口鲜。这一口吃的是两岁半的羊羔，即太监羊，老板跟我们说，他一年要杀两千只羊羔，还只是单这一家而已，可以想见客人之多。这家餐馆的羊肉很肥，但不腻，也不膻，不但不膻，反而有些清香，用筷子往底下一捞，原来是下了薄荷。餐馆还给我们上了几盘野菜，有一盘菜名叫凤尾，我在重庆也见过，一般菜市场上没有，农村人家里很多，倘今天忘记买菜，就踱到后山兜一圈，菜就有了。这种菜清炒不好吃，但与羊肉汤一起煮，既淡了羊的膻味，也褪去了自身的涩味。还有一种野菜，我忘记名字了，但模样像蒿，《诗经·采蘩》中“于以采蘩，于沼于沚”里面的蘩就是一种白蒿，可食根茎，治风寒，模样大抵与这差不多。

我们住的民宿的主人是一个很精干的女人，她上有在住院的母亲，下拖着三个孩子（最大一个才五岁），丈夫远在江苏打工。她既要料理家务，还要打扫客房，每天五点多起床，跑东跑西，她不在的时候，民宿是交给邻居看管的，我们吃完晚饭回来，她刚巧回到家里，手里还抱着熟睡的孩子。她告诉我们，来这的很多游客都是自驾前往，像我们这样不带任何交通工具来的不多，要去草原，若不自驾，则需报团，像我们两者皆抛，就只好包车上去了。房主帮我们联系了一辆车，约定明早九点在楼下等候，没有时间限制，保证乘兴而归，车主既是司机，也是导游。

去乌蒙大草原，要先走二十分钟的环山公路，一路过去，越爬越高。司机开得很慢。既是环山公路，则一面是陡壁；另一面是无垠的碧绿，往远处看，群山万壑，连绵不绝，直到没入尽头天际处神秘的深蓝，给人以无限的震撼。公路崖边偶尔有绵羊出没，多则五六只，少则二三，这些都是山下人家放养在山上的。一个同行的伙伴问师傅:“一家放几只羊，半个月不见，不怕认错羊么？”司机师傅笑着说:“一所学校几千人，你怎么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呢？”在外人看来，羊与羊之间似乎都是一个模样，只有牧羊人自己知道，每一只羊都是独一无二，再相似，都会有细微的差异。牛羊群有领地意识，一般不会走的太远，在山上放养，需要担心的从来不是羊走丢这些问题，他们每隔半个月上来一趟的原因，其实是喂盐——盐能够刺激牛羊的进食欲望，倘太久不喂，就会导致发育不良。上来喂羊的人，大部分开的是摩托车，一趟一两百公里，开汽车油钱的话划不来。我以前从未来过草原，时维七月，旅行所带不过数件短袖，司机师傅看到我们一行人穿的这一身衣服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就穿这个？”

山顶上的海拔要接近三千，车窗外的风在呼啸，说是寒风凛冽也不为过。我们还是比较幸运的，虽然冷，但今天却没有太阳，整个天阴沉沉的，我们可以靠着身体一股热量在外走上一会。倘是烈日当空，即使风是凉的，也没人敢露出皮肤。但没有太阳，意味着其中一处佛光观赏点就被我们错过。所谓佛光，其实是一种物理现象，在草原上比较容易见到，云海中呈出七色光圈，有些时候会看到圈中有人影闪动，奇特瑰丽，值得一观，此次无缘，只好下次再来。

草原景区的吃食不贵，大多是羊肉串等烧烤，也有面粉馆，摊上还有很多别的地方的美食，点一份炸洋芋，伴点香菜辣椒粉，坐在草原上一边吃一边看羊群吃草，倘此时有一件大袄披上，是可以一直坐到晚上的。

景区很大，其中有很多地方是尚未开发的，坐大巴来的游客，只会在三处景点停留，然后就打道回府。我们包一辆车，相对自由一些，但因为准备得不够充分，也早早结束这一程。山顶的小吃不少，买一点上车，一路边吃边走边回。车慢慢开，路慢慢走，生活也就慢下来了。

下了山，离吃晚饭尚早，众人都赶去补觉。于院中静坐，写了首诗:

野色相亲似故人，长河走马泛微尘。

因随云壤崖日尽，且向白草漫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