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七首
韩震宇
房屋
村子里,房屋都延伸着屋檐
像一个个低头,弓背的老神仙
孩子羞愧于玩到这么晚回家
被墙黑暗的沉默所责备
从南街到北街,它们排列一行
保持着插秧,收割的姿势
劳动和玩耍一样很累
一样要一间灯火昏暗的房屋
他们挑选各自的墙角
摆放好自己的农具,和玩具
夜色蒙上了一块安详的布
尘土都已经归还了大地
蟋蟀们唱着地基的催眠曲
一间间古老的房屋,站立着睡
星星,叮叮当当落满了屋顶
种子,在他们的梁上发芽
干涸的河床
冬天,白云苍白的嘴唇不敢动
喝干了河水,还喝什么
鹅卵石铺满河床,头挤着头
仿佛一群年底去赶集的农民
一群头顶天空的人没有眼睛和嘴
而有很长的路去买农具和种子
滚圆的石头保留了波浪的遗迹
保留时间的骨头而让血流走
风在缝隙之间空洞地吹着
低处的哀鸣,有看不见的水流
多年前玩水的人,倒影蒸发
他们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寡言
只有满月时,月光才溢满河床
干涩的眼眶才溢出泪水来
冬藏
保存好红薯,为了糖和淀粉
把白菜外层的叶子晒干,晒黄
把煤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
让明天的大雪染白它们
但是,你春天的温暖由谁来保管
夏天的荔枝你不吃,都已烂了
藏好我经年的老酒,和愁
藏好蓝色日记本和一封封信
夏天的杨树叶夹在它们中间。
羊肉已经切好,等着冰天雪地
喝酒吃肉,增加记忆的脂肪
让耐心一点点耗尽了你
属于我的,都严实地藏起来了
其余的,是屋外大雪飞扬的碎片
和一个在荒原赶路的人。
如果现在谁提着灯笼来敲门
如果那咳嗽声正好是你的
我的屋里就正好能藏下一个人
百鸟朝凤
一百只金属的鸟,在飞行
它们要一起去朝觐女王
一个吹唢呐的老汉养育了它们
河岸上,有一座鸣叫的树林
一百只鸟是肺的一百个孩子
它们飞走了还会回来吗
欢快的曲子被演奏得如此悲伤
他漫长的一生,忽然短了
用日渐苍老的底气,深深爱着
颤抖的手指抚摸声音的皮肤
孩子们挣脱了他的怀抱
现在,有万里的风和天空
他的唢呐继续在黄昏吹
不回望,无障碍,也没有恐惧
晚霞喧嚣,燃烧着最后的铜
一只跳舞的大鸟飞了进去
山花开
我喜欢的花都在奔跑
上山的和下山的小野兽
它们追逐着,又像是逃离
唱着七种不同颜色的歌
胆量比夜空里的星星大一点
让我看一眼漂亮衣裳,又躲起来
我从来不打听它们是谁,叫啥
没有哪个名字配得上
遇见它们的人,都想成为长辈
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它们
我也希望成为山花的累赘
等我老了,死了,埋在这里
年年春天,清明时节
跑来给我扫墓的是一朵花
三月植树
两个人在春天的往事里交谈
父亲一锹一锹地挖掘
儿子和水桶蹲在一边看
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种植和成长都是沉默的
树苗摆放在另一边,等待着
像一根根等待出发的羽箭
冬天留下的土干燥,坚硬
而铁锹有着金属的耐心
扬起的尘,落在了他们的鞋上
水桶里蓝色的天空摇晃着
一会儿,水将被归还给大地
那些被他们挖开的深坑
最后,要庄严地填平
家庭作业
我们在夕阳里面写
纸都被染红了,脸发烫
做不出的数学题像一只乌鸦
在头顶,飞走了又飞回来
晚霞被涂改得乱七八糟
我们在等一颗星星提醒我们吗
父亲擦拭着他的大梁自行车
仿佛在洗刷一匹乌骓马
比起那些排列整齐的数字
我们更喜欢心猿意马
第一颗星一直都没有出现
空中的父亲却在催我们,快点
天,快要黑下脸来了
乌鸦正在一行一行擦黑板
白天的粉笔字,都将被擦掉了
记忆变得黑暗而不是空白
我们努力写下最后一笔
为了我们这些未来的傻瓜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