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春暖花开适合踏青的日子,一场疫情却让我只能裹足于自己居住的这个城市了。由于接到上级通知要求清明期间最好不出市,更不能出省,这一禁令对于我这个生性偏好驾车钻山沟,越田园的大自然爱好者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了,但我的心依然还是在外面的。既然不能外出本市,那就在杭州范围内寻找一片心中的田园去处了。
桐洲岛一定是人满为患的了,这种日子,有多少人和我一样都只能在附近转悠的了。窈口那一带也不必提了,自从鱼鳞坝被好事者发到网上成为网红之后也早已车水马龙了。云台山的映山红在这个时间点更是那些寻找热闹的人必到之处了。……
思来想去,只有溯富春江而上也许一定还能寻找到当年黄公望遗漏处的美景了。或许就是在富阳和桐庐的交界处就有,须知有多少美景都是在省市的交界处的,更有那些人迹罕至三不管的地带最易出现旷世美景的。尽管现代交通发达,但在或A或B的交界地带却往往容易被人忽略的了。想着这些,便打开地图寻找到富春江两侧的桐庐富阳交界地带的村落,江南的东梓关,深奥,环溪,荻蒲一带的江南古村落已经去过了,而且这种日子怕也是人挤人的了,放弃作罢。就在江北一带寻找吧。沿320国道右转入蒋大线后,沿江而上,过桐洲岛,新港村,越过窄溪大桥沿305省道往桐庐县城方向走,居然找到一个叫梅蓉村的地方,这名字一听便富有诗意的了。而且在富春江边,那一定会有收获的,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出发去那了。
从自己的住所受降镇这出发,一个小时以后,便到了305省道梅蓉村附近了,远远见到路边的一块写着“田园风景村落梅蓉村”的左转指示牌知道目的地到了。
左转后,便是一条长长的宽阔柏油马路,两边种着高大而整齐的水杉树,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村落里。发了芽而嫩绿的水杉树一下子让马路有了幽深而宁静的意境,两边是广袤的农田,一边的油菜花已经八成结子而谢了,但麦苗正绿得起劲。另一边是大片的已经挂满了小小而可爱的果实的青梅林,肩并着肩,枝挨着枝地随风摇晃,向客人们打着招呼。远处村庄除了几声狗吠夹杂着母鸡下蛋后的邀功声,静静地浸泡在满地的阳光中,拖着长长的影子自我欣赏着那美丽的身影。
田野永远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教室,几个城里模样的小孩在田野里嬉笑着,追逐着,打闹着,不时从灌溉用的水渠这边跨到那一边,年龄小的不敢跨过去了,只能在沟的这一边哭着装出一种可怜,让原本跨过去的大孩子再回来主动投降了。而他们的母亲们则站在田边看着那绿黄相间的油菜花相互交谈着,对孩子们来说这日子是放纵的日子,他们哪怕在地里摔得仰面朝天,裤子上沾满了泥巴,也不会招来一顿痛骂的,他们的母亲们会领着他们到那沟渠里耐心地替他们把身上的泥巴一块一块地扒下来,还会靠上去闻着那带着油菜花香的泥巴芬芳低声问他们:有没摔疼了?
穿过这片田野便又是一条横贯的与进村的马路成十字交叉的大马路,大马路两边依然是挺直胸膛站着的水杉树。紧贴着这马路的另一边便是梅蓉村的村庄了,在这十字路口有块指示牌,上面标示着往前走三百米就是这个村的“罗家大院”。于是便循着这路牌往前走,见右手边一颗显眼的大樟树站立在池塘边,便走上前去仔细看了下树下那块写着古树名木牌,上写着这大樟树的树龄已经有750年了,也该有这年龄了,你看那树冠将树下并排造着的三户人家的房子连同院子都拢在了它的下面,粗壮的树枝像撑开的雨伞为它们遮阳避雨了。而那树干更需要六个人才能伸臂合围了。大樟树下的那个小池塘小得非常精致,四周用岩石不经意地堆砌而成了池塘的石壁,却又恰到好处地种上了花草树木于这些石隙间,看不出是一种人工的故意而为了。那几棵绿柳已经长发及腰,就着池塘婀娜而动横看竖看自己的倩影;那垂下来的几丛迎春花正轻抚着水面,仿佛如同顽皮的孩童在玩水;那水里养着的几条红鲤鱼趁着随风摆动过来的迎春花掠过水面的时候,不失时机地上去亲吻下,更有那条小的因为挣不到这亲吻,居然跃出水面赶了先地凑上去将那黄色的花朵厾了下来,又调皮地吐在了水中。只有池塘边那个颇有些年份了的亭子却是一本正经地默然看着这池塘里的这场卿卿我我的热闹了,只有那柳枝不时拍打下它那黑色的容颜不知是安慰还是引诱了,发出沙沙的声音,也许它们是一起在为这鱼儿们喝彩吧。
走过这大樟树再往前便是罗家大院了,大院已经老得惨不忍睹了,你看那石柱里嵌着的木门如掉了牙的老太太瘪了的嘴一样,一扇门向左斜了,一扇门向右歪了,合不拢的嘴巴般漏风了,原来门臼已经腐烂了,门轴支到了一边,幸亏有旁边的石柱扶着,若没了石柱,这嘴巴早就中风了。掉了石灰的墙壁犹如那没了底粉化妆般的老女人的脸了,斑驳而褶皱地露出了它的底色,黄色的泥墙裸露在外面,泥土的墙体已经像鱼鳞般开裂了,那些墙上的小圆洞里不时有蜜蜂钻进钻出,它们成了这个大院的主人了。院子里已经没人居住了,堆满了柴草,和一些农具,只有极小的地方能让人放下脚看一眼这大院。大院有四开间,前后两进屋。和中国南方的大台门都差不多,四方的天井,镂空雕琢的木头牛腿支撑着廊檐,走马楼合围而成的屋檐将雨水导入到这天井里,中国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念创造了这种建筑结构。这院子已经有一百年历史了,是罗家祖先用替人造船的积蓄建造而成的,一百年前这个村子的罗姓祖先因地域之宜,多为靠山吃水的船工。
院子外面的大操场上,有一个用各种农具堆成的木头雕塑了,在这个雕塑里你能找到造船的锯子,锤子,凿子;种田的犁耙,耒耜等;打谷子的滚筒,风箱;……。现在这些旧时的农具都被对垒在这里向来客们展示述说这梅蓉村的曾经。大操场上一位个子中等,和这罗家大院一样满脸沧桑,褶皱纵横七十多岁的老大伯走了过来,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对于我们这种外来的稀客,他们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未等我们央求,他便主动给我们做起了导游,从罗家大院的历史到梅蓉村的由来,他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历史上的梅蓉村,每当梅花盛开,满洲梅花争芳斗妍,清芬袭人,九里一色,文人墨客赏花者络绎不绝。村西南小江边设有赏梅亭以接待来访者。元、明、清皆有名人来洲赏梅并留下诗文。“林中夜半双台月,洲上春深九里花”这是唐代诗人方干为梅蓉留下的侧写; “风雪林中看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元·王冕);“凌风却月是梅花,冷蕊疏枝态自嘉,九里沙洲梅不断,残香犹在野人家”(明·张芸)。据传当年林则徐船过梅洲,上岸赏花住一宵,赞云:“梅洲山水秀丽,乃文墨荟萃之地。”现有罗家大院、郭侯王庙、龚家宗祠、舒坑宗祠等多处县级文保单位。但梅蓉村历来洪灾甚多,村境内为大片沙地。1949年前,全村的田地甚少,且多在横村、旧县、窄溪以及建德、富阳县境内。占全村人口仅14%的56户富户,占了85%的耕地和50%的山林,大多村民的生活非常贫困。村里自古流传:十里洋滩九里洲,庄稼十年九无收,米桶一年空到头,有囡不嫁九里洲。梅蓉村人却不甘心于这种艰难和贫困的生活,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凭着一股子战天斗地的梅蓉精神,在这片由洪水冲积而成的滩涂地,除了砂石还是砂石,尤其到了夏天 ‘人走过脚起泡,蛇游过要烫死’的地方,不辞辛劳地挖坑、种树、培土、拔草硬是让荒滩沙地变成了一片果园,杨梅树,青梅树,桃树,梨树,不仅仅成了梅蓉人的钱袋子,更让梅蓉成了名副其实的“梅蓉”。生态环境的改善,让梅蓉村成了一个宜吃宜住宜养生的宜居地方。以至于有了新的顺口溜:春季梅李青蓬蓬,梅李好做落田本,夏季杨梅红似火,夏收夏种能派用,秋季白梨水蜜桃,农具机器添置好,冬季桕子白如银,年终分配喜盈盈。
听完大伯的介绍后,我更想去看看梅蓉村的其它风光了。“去江边吧,那里或许有你们城里人更喜欢的景色。”大伯依然热情地推荐着,“喏,这大院边上的路能直通江边,你们就沿这路往前去吧。”
于是我们便依着他的话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出了村子,眼前又是一大片的油菜花田,蚯蚓们在低声地为那青蛙的男高音唱着和声,蜜蜂和蝴蝶在上面随着这音乐声翩翩伴舞,孩子们的风筝站得高高的在欣赏着这田园风光片。眼光越过这大片的田地可以看到远处一道犹如巨龙般的锁江大堤拱卫着这片希望的田野。大堤上已经发芽了的树木郁郁葱葱地遮挡着江中机帆船的马达声若隐若现,犹如世外的高歌了。
不一会儿,我们便上了大堤,堤外树林里,满是绿茵茵的开着各种花的野草,好多在这天气已经迫不及待穿上了裙子的城里女人们或附身,或蹲着在仔细寻找各种野菜,马兰头,荠菜,水芹菜,野藠头,野菠菜……。那些五颜六色的裙子被铺在地上,和野花们一起争奇斗艳了。滩外便是富春江,那些如织布机上的梭子般两头尖的小渔船因为禁渔期而闲靠在堤岸上了,成了那些好摄青年们摆拍的最佳道具了,不时发出那些跳上船去拍照的女孩子们因为船晃荡而吓得花容失色的尖叫声,和伙伴们幸灾乐祸的大笑声,这一江春意怕是黄公望也画不出的了。江中还散落着好多的江渚,上面也长满了形态各异的树木,远远望去,犹如放大了的盆景,在四周碧水的映照下,绿意更浓了,有了生命的地方就有了美。
站在江堤上回首向梅蓉村望去,只见蓝天下村庄背后那蜿蜒起伏的青山成了靠山,更觉得梅蓉村是不可多得的田园村落了,因为她集聚了山水林田湖草的诸多世外桃源所需的要素了,再加上梅蓉村有着罗家大院、郭侯王庙、龚家宗祠、舒坑宗祠等古旧痕迹,能在离城市不远的地方依然有着这么一块原生态的田园村落实在是难得了,对于念旧的我和厌倦了水泥森林的年轻人们,这里自然只能是梦中才有的地方了。看着这个古称九里洲,雅称梅花洲,江天碧阔,前临长水,后靠高山,江中独秀,县左流芳的梅蓉村,我不禁想起了唐代诗人王维的《新晴野望》:
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
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
我更想到了黄公望笔下的富春山居图里应该不会有梅蓉村这优美的田园村落风光的,因为他只知道大自然的美,却不会注意到人类劳动创造的美,梅蓉村就是属于勤劳的人们用双手创造出来的美丽田园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