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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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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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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井

 昨天晚上看到自己的学生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名为夏井的图片,图片上几位老人和小孩们一起坐在井边,老人给小孩子们摇着芭蕉扇,孩子们仰着头在数星星。还有几个女人在井边搓洗衣服,一个男人在帮着从井中把水打上来给女人们。

也难怪了,连着四十度的高温天持续得似乎没尽头了,不得不让人用这些图来寻一丝清凉了。

看着这图自然也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大热天的日子的了。我家门前也的确有一口大井,井的大是名副其实的,直径有三米左右的,用石头砌成,井盖用两块半圆的水泥预制板覆盖,中间留一贯穿整个井口的五十公分宽的狭长的的提水口。井水清冽而甘甜,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这大井在村上是一块宝。

我们这一带属于沙地土质,属钱塘江水冲击而成的沙地平原,由于先祖们的勤劳,在这里辟荒种地,才有了我们这个村子。几代的耕种下来,这里不仅可以种水稻,麦子等粮食作物。也种棉花,黄麻,烟叶,大豆,甘蔗,瓜类等等的经济作物的。

村里因为潮水冲击而成的池塘有很多,早先从内地搬迁出来的先祖们临水而居,势力大的家族往往占有一汪清池,于是原先的池塘便也有了姓:褚家潭,汪家池,陆家池,孟家池,杨家池,徐家河……。那些离村庄远了的静静躺在田野里的池塘依然还是叫着潮冲池,长池,新池……。每个池塘其实都是或溪或沟或河连着的,构成了我们整个村的水系,最终汇入钱塘江的。

这些池塘不仅提供了村民们的水源,渔汛时节还常常能让村民们有意外的收获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让大家也能时不时打上一顿牙祭的了。特别是黄麻收剥的季节里,每个生产队都会将络麻杆上剥下来的绿皮打包后浸到这些池塘里,让它们在水里自然腐烂后,再捞上来在石头上摔打,将还未褪下的皮摔打下来,让黄麻彻底变成白色的麻筋后,便可以拉到供销社被收购了。

每年这个时候,对于池塘里的鱼类便是一场大浩劫,由于缺氧,不管大鱼小鱼都再也呆不住了,都会浮到池塘上面来透气,但那行动已经如吃了麻药般地迟钝了。人靠近它们也不会赶紧躲避的,有的甚至傻乎乎地还会向你这边奔过来自投罗网的。

于是,池塘边上总是站满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样工具,鱼叉,饭淘篓,竹篮,脸盆……,只要你有一样工具,都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那些青壮年的则是更拿着一张半八仙桌大的晾天罾,从水下向远处浮着的鱼群猛得向上一操,便是一大网,足足能有十来斤。那些鱼儿们稍微还有点气力的能够跳出这罾去外,更多的是也懒得再动了,反正横竖是逃不出的了。

这段时间里,整个村庄不仅仅飘着的是络麻的腐烂气息,更有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给鱼去鳞,破肚,腌制,晒干……,这几天餐餐都有鱼吃,虽然有着那股麻水味的,但依然是美味了。

可惜这美味是短暂的,池塘由于浸泡过络麻,那腐烂味是到年底都不能去除的,水发黑发臭,让人只能捏鼻而过的。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喝水洗衣服就成了问题了。所以每家每户都有大水缸备着的,更有人家将大水缸放在廊檐下接天落水来解决饮水的事了。但这些毕竟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的,天落水还是要看天吃水的,问题依然是问题。

大队书记考虑到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但又必须要完成上面的黄麻生产任务。考虑再三,决定在村里挖几口大井来解决全村的饮水问题。而这挖井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父亲他们土建队身上了。村里总共开挖两口大井,有一口大井很幸运地选址在了我家前面。

土建队先是人工用铁锹在地上挖了一个直径有四公尺的大圆坑,深度有一米五后,他们便停止挖土了,将坑底铲平。然后用大青石绕着圆坑开始驳坎,驳一层石头,便摊上一层混凝土,再驳一层石头,每一层石头间错落放几把棕榈丝,用于以后过滤由棕榈丝这渗入的地下水。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堆砌,形成了一个内径有三公尺的圆形石墙圈。这个石墙圈很快就被堆砌到高于地面一公尺五了。土建队便停止了驳坎堆砌。而挖这么大的井,全大队人都还没看到过,所以土建队在工作的时候总是围满了很多人,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知道土建队这样慢腾腾地挖点坑后,却一直停停干干地砌石头墙会怎样挖出一口大井的?人们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的疑惑。

父亲和他的队友们依然起早摸黑按部就班地做着这些活,等过了一段时间,这石墙圈随着混凝土的凝结而牢固后。父亲他们便开始加快行动了,他们弄来了两只水泵,一只水泵从不远的池塘里将水抽到大井里,用水的冲击力将下面的泥土冲成了泥浆水,而另一只水泵将含着泥沙的泥浆水从大井里往外抽到外面。

父亲和他的队友灿明叔两个人在那石头圈内,灿明叔抱着那根从外面吸满水伸进来的橡胶管,父亲抱着那尖尖的像消防员灭火用一样的水龙头,没错,是那水龙头。父亲将那水龙头对着石墙边的泥土冲着,他穿着雨衣雨裤,全身湿淋淋的,站在水中似乎站不稳,被那激水要推翻似的,而灿明叔站在他身后,一边抱着管子,一边在后面护着他。泥土被那激水冲得成了泥浆,被那中间的抽水泵一起抽向那沼泽地了。很明显那石墙下面的泥土慢慢被掏空了,石墙慢慢在下陷,而站在上面的另一位队友小棣伯大声在向他们喊着:“东面,东面”, 父亲他们就转向东面冲水,一会小棣伯喊:“西面,西面”,父亲他们就转向西面冲水。就这样东西南北由这小棣伯叫了个遍,这圈石墙也平平稳稳地保持着平衡向下沉陷了。

过了半小时,土建队的陈柏昌和俞锦阳两位叔也穿着雨衣雨裤爬上石墙,从梯子上爬下到井内替换父亲和灿明叔了。

父亲从井内爬出来,满脸的泥巴,他来不及擦脸,爬出石墙就去边上的纸箱里拿了两个月亮酥饼给我。挖井比较辛苦,要一气呵成,所以大队书记特意让大队管后勤的给土建队准备了这些点心的。父亲舍不得吃,给我留着呢。这月亮酥饼形状酷似弯弯的月亮的,所以都叫它月亮酥饼,平时可是吃不到的,在小店里,我也只能望着咽下口水的。现在父亲给我了,我开心而又很自豪地将酥饼分给了一起来看挖井的小学同学他们,好东西一定要大家分享才是快乐的。

就这样,大井很快就挖好了,村里人不再为饮水问题而发愁了。我家离大井近,可以随时去提一桶水来的,离大井远的人家也会用板车来拉上几桶够用一阵子了。

大井不仅解决了饮水问题,也让我们在盛夏的时候有了一个解暑的好去处了。每年盛夏高温的日子里,我都会去打几桶井水过来将整个院子里火热的地坪泼得凉透了,然后将饭桌拿到外面,一家人便在这凉爽中开心地吃好晚饭,虽然依然汗流浃背,但风吹过却是凉爽地让心都要激愣一下的。

而大井边会有地里忙活回来的男人们拿着脸盆将那井水从头上倒下去,让自己爽爽地冲一个凉,嘴巴里不时“噗呲,噗呲”地大声出几口气,宣泄出那份舒服。女人们也会挽着洗衣盆来到大井边,用棒槌将衣服狠劲的拍打着,似乎将一天中的不如意都在井边拍去,随着井里冒上来的凉气,人也愿意冷静下来了。她们更喜欢在这井边谈着这份安逸和舒适了。

更有人会将床铺搭到了大井边上,让井里的凉气让他能够安然入梦的。他们不担心掉到井里,平时他们还没借口掉下去呢,因为这是喝水的井,大家是绝不允许有人下去洗澡的,虽然井很大。

在割稻插秧的双抢季节里,大井里会时不时漂浮着几个大西瓜。没有冰箱,大家便把西瓜用网袋套了挂到大井里,待从地里回来,将西瓜切开,那瓜瓤凉得让人一下子把暑气给忘了。当然我们小孩子也会把那些桔子精,绿豆汤等用玻璃瓶装了后挂到大井里浸泡着,等到想喝的时候,这些可是我们自制的最佳冷饮了。所有这些东西你大可以放心地放在那大井里,不会有人来把它们给顺走了。那时的人们的心胸就和这大井一样,大度而清澈。

大井的水冬暖夏凉。我读高中的日子里,由于父亲的一场事故失去了脚后,家里的四亩地的农活便自然到了我的肩膀上。我不住校,早出晚归,为的就是能在傍晚还能去地里摸一下农活。夏天自不必说,因为大井,可以解除每一天的疲乏的,冬天却是一种恩赐了。

每年在寒霜中将晚稻收割归仓后,便是将土地开沟整垄播种小麦大麦,或种上油菜这些的。天寒地冻的,已经开始有薄冰了,但劳累一天的我,劳作的时候全身都是汗,一停下来,汗水便被衣服和身体吸收了,浑身黏黏的,那种不舒服只有洗一个澡才能彻底去除的。

这事只能和大井商量的,父亲是极力反对我的,他总是怕我感冒了。我却挥挥那已经有了肌肉的手臂告诉父亲我可是健壮的。便提了水桶,拿了脸盆走到大井边。虽然外面的积水开始结冰,但大井依然冒着热气,那是一种大地母亲烧好的温水在等我沐浴的。  大喊几声后,咬着牙齿将整桶的井水从头上泼下,一下子将全身的泥污和不爽冲走后,便用毛巾擦干身体,皮肤红红的,穿上衣服,浑身的热便开始让自己暖暖的了,这澡比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随着日子的过去,我们的生活也在慢慢地变化,先是自来水开始接进了每家每户了,大井也开始慢慢在退出人们生活的舞台。先是大井边的地被人种上了南瓜这些,接着便成了荒芜之地,井边除了几个年龄大点的女人们还来光顾下,大家已经快要把大井忘了,孩子们已经在空调房里过日子了,冷饮只要打开冰箱门就有了。大井的水虽然依旧清澈而甘冽,但没人会去记得它了。再后来大井边上的一块地成了某人家造房子的化石灰池了,因为化石灰需要水,大井能够解决这事。最后大井成了某人家的私家地了,名在却不属于我们大家了。生活的改善,人心却不一定会改善。

到今天,我们这彻底城市化后,大井也彻底没了,我只能依稀想起大井的位置在某栋楼下面了,它退出了这个世界,却退不出我的记忆。

城市化可以把我们的生活城市化了,但不能把大井城市化的了,不能城市化就只有被掩埋了。但我的记忆不会,一张图也会让我想起大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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