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医

那年母亲为接儿子而不幸被电瓶三轮车撞倒之后便一直脚疼至今。先期去富阳骨伤科医院，医生初步断为脚趾骨折，便全力以接骨养伤为医治原则。去了几趟却未曾好转，于是便以为是伤疼遗留了，换了地方医治，医生以膏药敷之，未曾料好几趟依然疼痛如故。亲戚朋友便力劝我们去浙二检查，结果对脚部这拍片，那共振，年轻医生却不能下断，请了专家，便诊为骨膜炎，轻度积液，需要打风痹针和吃药。于是做了两次，结果是依然，而且双脚开始疼痛。晚上也不能安然入眠，此时家人都束手无策了，该到哪去看脚了呢？幸亏自己对中医有所偏爱和略知一二，便让我母亲去那方回春堂——百年名店了。

那日下午，坐堂的是沈医生，一退休老中医了，戴着眼镜，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其时，人已坐满诊室，沈医生是耐心地对每个病人都望闻问切一番，还时不时说些中医之道。

间有一四十上下之患者弯着腰，精神憔悴状地问沈医生：医生，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年轻，精神这么好，你们医生怎么不会生病的？

是啊！是啊！旁边附和之声顿起，仿佛颇有那种对医生尽让天底下那病给了别人，而把健康留给自己的不平和嫉妒了。

哈哈。医生大笑：因为我没想法了，你们得病是因为你们想法太多了。

此话在我耳中似乎挺熟悉，哦，对了，有点禅味，是那悟透人生的韵味。

医生接着解释：我已经退休了，坐不坐诊其实也不是为钱了，我退休工资便足以过得舒服了。坐在这其实也是一种消遣，也是给自己寻找乐趣，我感觉医好一个病人便是积一份快乐，所以我说我没想法了，有钱赚没钱赚不是我的想法了。

医生顿了顿：而你不一样，你总在拼命地赚钱，而且在想怎样赚得更多，好养活家人，养活了家人，又想怎样过得更风光一点，于是你便有那不停的想法，所以年轻人啊，你去好好养心吧。

我心中不禁又是一种触动，这话我似曾也悟过：年轻时人便是拿命换了钱，于是到老年弄得不好要拿钱换命了。人生一世，易求者，三餐果腹，难为者，四季快乐。

清沈复曾有《浮生六记》载《快乐妙法》一则：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

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

阿房宫冷，铜雀台荒，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夸甚么，龙楼凤阁；

说甚么，利锁名缰。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

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

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

或说些，善因果报；

或论些，今古兴亡；

看花枝难绣，听鸟语，弄笙簧。

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

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医家以为：快乐虽近在胸中三寸之间，却常不易得。缘何得之不易？非其难取也，实因俗欲俗妄相扰而弃之不取。俗欲俗妄何来？三魔道纷扰纠缠乃其祸根。何谓三魔道？闻靡靡之音而心神摇动者，一魔也；观滚滚红尘而蠢蠢欲动者，二魔也；见珍馐佳肴而馋涎欲滴者，三魔也。三魔俱，则心烦、神乱、气冲，无快可言，无乐可享；三魔去，则心安、神宁、气平，快乐可得，幸福可获。（李照国之养心札记）

其实这些我以为均是养生之道，医家与佛家其实是相通的，快乐难求，还是该学会及时行乐，活在当下的。

又有一老者问医生是否能够换一种药，估计是嫌那药贵了。沈医生居然没给面子而直言到：我看你是不会懂事了，要到龙居坞（火葬场）才会知道了，你知道吗，你这病就是你总是能拖则拖，小病不治，弄到现在什么药都不能用了，只能用这种药才有点效果，还嫌贵不贵的，真是不会懂事了。

医生颇有点激动，老者喏喏，知道这病的厉害了。

唉，人生至此便是那种悲哀，盖是人之出生见第一面的是那医生，便从此总得与病打交道了，或许上帝也知道，便总是派那医生相伴于你了，故那医生和护士能有“白医天使”的称号也是这么来的吧。

佛家以为，人之脸面，若以眉毛和眼睛为草字头，中间双孔鼻子为十字，下面一张嘴，便是那“苦”字了，故人之一生即为苦啊，声色犬马，甜酸苦辣都得通过这些器官而纷扰着你，而使你有想不完的念，受不完的苦。人啊！

终于轮到我母亲看病了，母亲讲了病之因，病之苦，病之恶，病之痛。医生一直笑着，最后他说了一句令我们意想不到的话：你的病看错了，你拍了这么多片子都没用的，肯定花了很多钱了，可惜都是白费了。

不可能！我反驳道：浙二这么大的医院总不会弄错，而且是博士生看的。

医生颇有点嗤之：你以为博士生真的一定有把握，没仪器他还就是没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病不在脚上，在腰间，骨质增生压迫神经，而使双脚疼痛，不信你们可以就在这部位做个CT，不用全身做的，那费钱。

见我不信，他便让我们赶紧去做，去市四院，那边人少，不用预约。

他很自信地对我说：我四点半下班，估计你们要到五点多能出报告，我就在这等你们到五点多，现在赶紧去。

我们将信将疑地去四院做了CT，回到回春堂那已五点多，那报告的确明白地告诉我们是如医生所言的毛病了。医生果然还在，他居然连方纸都开好了，他看了报告笑了，他说做CT是为了证实，其实他是早就判断是这毛病了，凭他的经验，我的母亲脚又不肿，怎么会有炎症，少量积液不可能疼痛，其次双脚疼痛不能走路就该考虑那问题了。而我母亲总是在误导医生，每看一个医院，总是说摔了一跤，脚摔坏了，于是医生便总是查脚，其实脚的摔伤早好了，只是那骨质增生的毛病偏偏到这时也开始到质变的时候，其实早就有了，所以有时人不能太执着，太执着便使人总会入“魔路”了，正如这病，便无法得以对症医治了。

看中医确是看了一回人生，心也服，口也服了。于是母亲对病也乐观了许多。